终于,轮到了佩特在远东战区最得力的副手之一,一位以勇猛和战术智慧闻名的陆军四星上将,卡尔·马斯特森。
马斯特森性格刚烈,是出了名的炮筒子脾气。
他大步走到佩特面前,没有立刻去看盒子,而是先深深地看了自己的老上司一眼,眼神复杂。
然后,他低下头,目光扫过那空荡荡的黑色丝绸。
刹那间,他的脸色由古铜色涨成了猪肝色,腮帮子因为牙关紧咬而剧烈鼓动。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总统,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尼米特和肖交换了一个紧张又兴奋的眼神,仿佛期待着一场好戏。
就在马斯特森似乎要爆发的前一秒,佩特却突然动了。
他用托着盒子的那只手的手肘,极其轻微但异常坚定地撞了一下马斯特森的手臂。
这一撞,力道不大,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马斯特森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愕然地看向佩特,只见佩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深处却传递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和制止。
马斯特森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那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气,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沉重的叹息。
他再次低下头,用一种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快速说道:
“……很耀眼。谢谢总统先生的……美意,太平洋战区,向您……致谢。”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回到座位,重重坐下,一拳狠狠砸在自己大腿上,不再看任何人。
总统似乎对没能看到预想中的激烈冲突感到些许失望,但马斯特森最终的“屈服”显然更符合他的意图。
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目光再次落回始终沉默的佩特身上。
“看来大家都被‘艾哲红石’的魅力征服了,汉姆。”
总统微笑着说,但眼神里没有丝毫笑意。
“现在,该听听你的感想了。作为这份厚礼的接受者,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吧?告诉我们,你从这宝石中,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焦点,瞬间全部汇聚于佩特一人之身。
防弹玻璃之外,橄榄球赛似乎已经预备了,震天的呐喊与欢呼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很快总统要发表讲话,还要放总统专属的bGm,自己难道要拖到那会?!
玻璃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是选择撕破这荒诞的假面,还是如同其他人一样,对着虚空顶礼膜拜?
佩特缓缓抬起眼,迎向总统那戏谑而危险的目光。
他托着盒子的手依然稳定,空盒子在他手中,仿佛重若千钧。
贵宾区内,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下方体育场中,数万人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防弹玻璃,他们以为总统是在故意等待他们欢呼,但那种热情却丝毫无法穿透这片被权力意志冻结的空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佩特身上,等待着他最终的抉择——是屈从于这荒诞的现实,还是点燃那根足以引爆一切的导火索。
佩特的目光平静地迎向总统,那眼神深处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经历过无数生死、看透了权力本质的冰冷与深邃。
他没有立刻去看那个空盒子,而是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稳定,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总统先生,”他说道,“在我的军旅生涯中,我见过许多事物。我见过西伯利亚荒原上万年不化的冰雪,也见过热带雨林中吞噬一切的沼泽。我见过士兵们冲锋时眼中燃烧的火焰,也见过敌人投降时脸上死寂的灰白。”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在场那些神色各异的同僚,最终落回总统那张带着玩味笑容的脸上。
“我学会了一件事,总统先生。那就是,真实,往往比任何宝石都更加……璀璨,也更加沉重。”
他没有直接回答总统的问题,没有去描述那根本不存在的“艾哲红石”的光芒。
他的话语像一把钝刀,缓慢而坚定地切割着那层由谎言编织的华丽外衣。
总统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他显然对佩特这种不配合的、近乎哲学思辨的回答感到不悦。
“汉姆,”总统打断了他,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我不想听你的战场回忆录。我在问你,这颗‘艾哲红石’!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是忠诚,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将“别的什么东西”几个字咬得极重,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佩特终于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那空无一物的盒子上。
他凝视着那柔软的黑色丝绸,仿佛真的在审视一件绝世珍宝。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挑战着总统的耐心极限。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再次被打破之前,佩特抬起了头。
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托着盒子的手,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用言语去赞美虚无,而是用双手将盒子轻轻合上。
“咔哒”一声轻响,盒盖扣拢。
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然后,佩特双手托着这个已经合上的、象征着羞辱与考验的盒子,向着总统,微微躬身,用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无可挑剔的恭敬姿态,将盒子递了回去。
“总统先生,”佩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这份礼物过于珍贵,它所象征的‘信任’与‘友谊’更是重如千钧。我身处前线,战火纷飞,恐有负此等重托,更怕玷污了这份……‘纯粹’的象征。如此国之重器,理应存放在最安全、最能体现其价值的地方,比如……白宫的陈列室,或者,总统您的私人保险柜。由您亲自保管,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其象征意义,也更能照耀我们伟大的合众国。”
他拒绝了。
但他拒绝的方式,如此巧妙,如此……冠冕堂皇。
他没有说盒子是空的,没有质疑总统的用心,而是以“过于珍贵”、“恐有负托”、“安全考量”为由,恭敬地、体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这份“厚礼”退了回去!
这一下,连总统都愣住了。
他预想了佩特的多种反应——暴怒、隐忍、违心的赞美,甚至是被迫的屈服,却唯独没有料到,对方会以这样一种看似谦卑恭敬、实则绵里藏针的方式,将皮球又踢了回来,还顺便暗讽了他将如此“重要”物品在公开场合示人的“轻率”。
副总统尼米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来圆场,却发现一时语塞。
战争部长肖更是目瞪口呆,显然她的“剧本”里没有这一出。
财政部长和马丁·帝诺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惊愕。
贵宾区内一片死寂。
那些刚刚违心赞美过“宝石”的军官们,看着佩特挺拔的身影和那被递回的盒子,心情复杂至极。
有羞愧,有敬佩,也有深深的担忧。
总统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那伪装的和蔼与热情彻底消失不见。
他死死地盯着佩特,盯着那个被递回来的盒子,眼神锐利得像刀。
几秒钟后,他忽然发出一阵短促而冰冷的笑声:
“呵呵……好,很好。汉姆,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他伸手,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抓过那个盒子,随手扔给了旁边的助理,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既然你觉得配不上,那就算了。”
总统的语气变得意兴阑珊,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赛场,不再看佩特,也不再看其他任何人,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看比赛吧。希望我们花旗队的小伙子们,能像我们的军队一样……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目标’和‘配合’。”
他刻意加重了“目标”和“配合”两个词。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但那无形的裂痕已然深不见底。
佩特微微颔首,沉默地退回自己的座位,身姿依旧笔挺。
他赢了这一回合,没有屈服,保全了军人的尊严,但他知道,他与总统之间,与这个核心权力圈之间,那脆弱的平衡已被彻底打破。
未来的风暴,只会更加猛烈。
贵宾区内的气氛依旧压抑,每个人都心事重重。下方的橄榄球赛仍在继续,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与这片区域的冰冷死寂,形成了绝望而讽刺的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