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寿春城下,鼓角声歇,血腥气却浓得化不开。残旗裹着僵冷的尸骸,寒鸦啄食着零落肠肚,战场已成一片狰狞修罗场。五千魏军俘虏,瑟缩于砭骨寒风中,面如死灰,眼中尽是待宰羔羊的绝望。
文鸯按剑巡于阵前,杀气腾腾:“此等降虏,留之何益?尽数屠之,坑于符离,方显我军威,寒敌贼之胆!”
诸葛芸蛾眉紧蹙,忧色深重:“文将军,杀俘不祥,更兼我军粮秣将尽,何以养此数千张口?不如驱散,任其自生自灭。”
“驱散?”诸葛果摇头,目光锐利如针,“此辈溃入山林,必为流寇,或复投司马,遗患无穷。当收其精壮,充入行伍,以战养战!”
众议纷纭,目光皆集于主帅刘忠。只见他默然行至俘虏阵前,俯身,竟以袖拂去一老卒额上沾染的泥尘血痂。那老卒浑身一颤,浑浊老眼中滚下泪来。刘忠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枯槁的脸,声音不高,却字字撞入人心:“尔等之中,可有兄弟同陷行伍者?”
俘虏群中一阵细微骚动,有胆大者低声应道:“有…小人兄弟三人,皆在此处…”
“兄弟同在者,”刘忠直起身,声若金铁交鸣,“留一精壮!余者,解甲归田,发与路费,归家侍奉父母,抚育妻儿!”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文鸯愕然,诸葛芸亦面露不解。刘忠却已下令:“取朱砂笔来!”
笔墨顷刻备至。刘忠执笔在手,那朱砂殷红如血。他行至第一个老卒面前,老卒浑身筛糠,闭目待死。笔尖落下,却非夺命,只在那枯皱的额头上,稳稳书下一个方正遒劲的“汉”字!
“此字烙额,非为羞辱!”刘忠声震旷野,“乃令尔等永志,身虽归田,心魂已烙炎汉之印!他日若敢执戈复向汉帜,天地鬼神共诛之!”
朱砂烙印,灼热刺骨。五千俘虏,依令而行。兄弟同在者,抱头痛哭,推让着谁留下搏命,谁归家承续香火。最终,四千余老弱病残、归家心切者额刺“汉”字,领得微薄路费。归途漫漫,一步三叩首,泪洒黄尘,哀声遍野,不知是感念生路,还是痛惜那刺入骨髓的印记。
营中仅余千名精壮魏俘。文鸯冷眼旁观,心中仍存疑虑。忽见刘忠径直走向一名倒卧呻吟的伤卒,那卒子腿上毒疮溃烂,恶臭熏人。左右掩鼻欲退,刘忠却毫不避忌,俯身下去,竟以口吮吸那污秽脓血!一口,两口…污血吐于地上,直到吸出鲜红之色,方取金创药敷上。那伤卒挣扎欲起,涕泪横流,呜咽不能成声。
文鸯如遭雷击,胸中块垒轰然崩碎。昔日为将,只道恩威并施,何曾见过主帅为卑贱士卒吮疽疗毒?他面皮紫涨,蓦地长叹一声,“锵啷”一声,竟将腰间佩剑狠狠掷于地上!双膝一屈,推金山倒玉柱般拜倒尘埃:“忠公仁德,感天动地!文鸯愚鲁,不识泰山!从今往后,鸯之性命,便是将军掌中之剑!但有驱使,虽九死而不旋踵!”
刘忠急扶:“文将军请起!同心戮力,共扶汉室!”
当夜,文鸳领了刘忠将令,飞骑驰骋寿春四野乡邑。她红袍如火,策马扬鞭于清冷月色之下,声如银铃传遍闾巷:“刘将军仁德,收容壮士!今欲为其婚配良家,留续忠烈之种!愿嫁者,速来营门!”呼声所至,应者如云。或慕将军威名,或怜士卒苦战,亦有贫家女子为求生路。未及三更,营门外已聚起千余名荆钗布裙的良家女子,鸦雀无声,只闻细碎步摇与压抑的呼吸。
文鸳勒马立于高坡,月光勾勒出她飒爽英姿。她扬鞭遥指天边一弯新月,朗声笑道:“好!此一千虎贲,得妻室,续血脉,他日疆场效死,必为铁军!当号‘汉魂’!”
火光摇曳的营帐内,刘忠亲自主持。千名精壮降卒,与千名良家女子,相对无言,唯有粗重的呼吸与羞涩的低眉。
刘忠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略带惶惑的脸庞:“尔等今日结为夫妇,非独人伦之喜,实乃承续忠义之脉!丈夫沙场效命,妻子操持门户,共扶汉鼎!此心此志,天地可鉴!”他接过亲兵捧上的烈酒,一饮而尽,将空碗重重一摔,“礼成!愿尔等夫妻同心,生死不负!”
“夫妻同心,生死不负!”千名新卒与他们的新妇,齐声应和。声浪初时微颤,继而汇聚成一股沉雄的洪流,冲出营帐,震荡于肃杀的夜空之下。
文鸯立于帐外,手按重新佩回的长剑,望着眼前这前所未闻的“婚营”,胸中热血奔涌,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忠义之气直冲顶门。
便在此时,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踏碎寒夜直冲中军!马未停稳,哨探已滚鞍而下,嘶声疾呼:“报——!司马师亲统大军七万,旌旗蔽野,已撤出平阿,返回洛阳!”
刘忠长叹,“刘晴计得手矣!速整军回寿春。”
诸葛果、诸葛芸、陆宇、文鸳、诸葛妃等女将皆欢呼雀跃,淮南之围解了,将士们都可以回家团聚了!
而正在此时,又有一哨探滚鞍而下,嘶声疾呼:“报——!王基亲统大军五万,旌旗蔽野,奔舒城而来,前锋距此不足五十里!”
“来得好!” 文鸯虎目圆睁,新佩长剑铿然出鞘半寸,寒光映月。他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射向帐中端立的刘忠,声震营盘:“末将请为先锋!愿率‘汉魂’死士,先挫敌锋!”
刘忠步出大帐,夜风卷动征袍。他目光掠过眼前一张张被火光映亮的、额上隐有朱痕或神色坚毅的面孔——那是归乡者的烙印,是留营者的血誓,是文鸯掷剑的铿锵,更是文鸳策马时新月下的朗笑。远处,王基大军的铁蹄声仿佛已隐隐传来,敲打着淮河大地。
他缓缓抬手,指向北方沉沉暗夜,声音不高,却如磐石坠地,激起千层决心:
“传令三军,秣马厉兵!明日,叫王基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汉家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