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鸣前兆
小张的靴底碾过第三块开裂的玄武岩时,便携辐射仪突然发出一阵短促的蜂鸣。他蹲下身拨开岩缝里的苔藓,仪器探头贴近地面的瞬间,数值跳到了0.08微西弗每小时——比三天前的基准线高出整整三倍。
“队长,这里不对劲。”他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副队长老马的声音混着风响钻出来:“东片区的磁异常也在扩大,你那边的沙螽有动静吗?”
小张瞥向脚边蜷成灰绿色球的生物。这些半米长的节肢动物本该在晨昏时分活跃,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触须贴着地面微微颤抖。三天前他们进驻这片位于横断山脉腹地的无人区时,这些被当地人称为“石虱”的神秘生物还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既不主动攻击闯入者,也绝不允许任何生物靠近它们栖息的玄武岩群。
“还是老样子,一动不动。”小张捏了捏后颈的肌肉,那里因为连日紧绷而酸胀。半年前地质卫星首次捕捉到这里的重力异常时,没人预料到会发现这样一个独立演化的生态系统。更诡异的是这些沙螽,它们的外骨骼能偏转电磁信号,消化系统里甚至能检测出硅基化合物——这完全违背了已知的生物学规律。
对讲机突然爆发出刺耳的杂音,老马的吼声劈了进来:“快跑!它们动了!”
小张猛地站起,视野里的灰绿色球体正在舒展。不是往常那种试探性的伸展,而是带着某种决绝的僵硬动作,六条肢足以完全一致的角度撑起身体。他数过的那只断了左前足的沙螽,此刻正用五条腿朝着同一个方向挪动,断口处的体液在阳光下拉出晶莹的丝线。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方向。所有沙螽——至少上百只——都在朝着西北方转动,触须不再探查环境,而是像指南针一样指向天空。它们的动作整齐得不像生物,更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械,连肢足抬起的高度都分毫不差。
“它们在迁徙。”小张对着对讲机低语,掌心的冷汗浸湿了仪器背带。半年来,这些生物对人类的态度始终是警惕中带着攻击性,上周实习生抽回被沙螽钳住的采样勺时,整个小臂都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可现在,当他试探着向前迈了两步,最近的沙螽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行进角度,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全队向西北集结。”队长的声音终于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保持安全距离,记录迁徙路线。”
无人机升空时,小张看清了这幅诡异的景象。成片的沙螽在灰黄色的地表上织成流动的河流,它们的迁徙路线像用圆规画过一样笔直,遇到岩石或沟壑就毫不犹豫地攀爬、坠落,没有一只偏离方向。更奇怪的是那些原本栖息在树干上的“叶衣虫”——这些扁平如枯叶的生物此刻正展开膜翼,组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灰褐色云团,同样朝着西北方匀速飞行。
“它们在避开我们的营地。”观测手小李的声音发颤,“你看,迁徙路线在营地外围绕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弧。”
小张调大无人机的倍率,确实如此。那些沙螽在距离营地百米处集体转向,形成一道整齐的弧线,仿佛营地周围有一道无形的墙。这种刻意的避让比直接攻击更让人不安——这意味着它们拥有某种程度的智慧,或者说,被某种智慧操控着。
迁徙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当最后一只沙螽消失在河谷尽头的雾霭中时,夕阳正把天空烧成熔化的铁水。小张瘫坐在一块岩石上,看着队员们在地图上标注出的迁徙轨迹,那些分散的箭头最终汇聚成一条指向西北的直线,终点是标注着“重力异常核心区”的空白地带。
“吃点东西。”老马递过来压缩饼干,他的护目镜上还沾着沙螽体液的痕迹,“根据卫星图像,其他区域的未知生物也在移动,目标完全一致。”
小张咬着饼干,尝到一股金属般的腥味。他想起昨天在溶洞里看到的透明蠕虫,那些靠吸收岩石热量生存的生物,此刻恐怕也在黑暗中朝着同一个方向蠕动。这些分属不同生态位的神秘生物,像是突然接收到了同一个指令。
“像是被什么东西召唤。”小李突然说,他正盯着辐射仪上缓慢攀升的数值,“你们听过牧民说的‘地鸣’传说吗?说是大地深处有东西在呼吸,每次它呼气的时候,山里的野兽就会集体迁徙。”
“别封建迷信。”老马皱眉,却没再说下去。小张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战术背心上无意识地敲击着,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凌晨三点,对讲机里的静电噪音突然变成了规律的脉冲声。小张猛地惊醒,看到帐篷外的应急灯在诡异的闪烁,仿佛电压不稳。他抓起夜视仪冲出去,营地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味,指南针的指针正在疯狂旋转。
“西北方向三十公里,出现强震波!”监测员的声音带着哭腔,“地表开始塌陷了!”
越野车在布满碎石的河床里颠簸,时速表指针死死钉在六十公里。车窗外,夜视仪的绿色视野里不断闪过奇怪的光斑——那是更多迁徙的生物,有像蜥蜴却长着鸟喙的爬行类,有能在空气中滑行的扁平生物,它们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狂奔,彼此之间毫无冲突,仿佛所有的生存本能都被压制了。
“看那里!”小李突然指着前方。地平线处出现了一道诡异的光晕,不是自然光源的散射,而是某种蓝紫色的辉光,像巨大的极光在地表燃烧。随着距离缩短,光晕中开始浮现出扭曲的光线,仿佛空气本身正在被拉伸。
当他们抵达辉光边缘时,塌陷已经形成了直径约一公里的漏斗状区域。原本覆盖着植被的山坡消失了,露出下方层层叠叠的岩石断层,像是大地被生生剜去了一块。蓝紫色的光芒正是从断层深处溢出来的,在空气中形成跳动的电弧。
更惊人的是那些生物。沙螽、叶衣虫、透明蠕虫,还有更多他们叫不出名字的未知生物,此刻正源源不断地坠入塌陷区。它们不是失足坠落,而是主动跃下,像扑向光源的飞蛾。小张甚至看到一只半吨重的、长着六对翅膀的生物(他们暂时叫它“岩鹫”)收拢翅膀,笔直地扎进断层深处,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它们在……献祭?”小李的声音发飘,夜视仪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
小张按住他的肩膀,指尖传来的颤抖让他心惊。他举起望远镜,试图看清断层深处的景象。蓝紫色的辉光中,隐约能看到岩壁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那些裂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然后,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不是耳朵捕捉到的声波,而是直接在颅骨里回荡的轰鸣。那声音像是两座山脉在碰撞,又像是无数金属摩擦的尖啸,更像是某种巨大能量在突破禁锢时的咆哮。它随着地面的震动传来,震得人胸腔发麻,牙齿打颤。
“能量读数爆表了!”监测员尖叫着,把仪器扔在地上,“快离开这里!”
小张却迈不开脚步。望远镜的视野里,塌陷区中心的岩石正在像巧克力一样融化,露出下方蠕动的暗红色物质。那不是岩浆,它的流动带着某种生物般的韵律,表面不断鼓起又破灭的气泡里,翻滚着蓝紫色的能量流。
迁徙的生物们还在涌入。它们不是在自杀,小张突然意识到,它们的身体在接触到那些能量流时正在分解,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融入其中。断足的沙螽在坠落时,外骨骼开始发光,分解成纯粹的能量粒子;岩鹫的翅膀在接触暗红物质的瞬间,化作漫天飞舞的光尘。
“它们在……补充能量?”老马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不是迁徙,是回归。”
地面的震动突然加剧,小张踉跄着跪倒在地。他看到自己的指甲缝里渗出细小的血珠,那是因为空气中剧烈变化的气压。断层深处的轰鸣声越来越响,蓝紫色的辉光已经笼罩了整个塌陷区,把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队长,快撤!”对讲机里传来队员的嘶吼,“卫星显示,整个区域的重力场正在崩溃!”
小张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沸腾的能量海洋。那些神秘生物的分解还在继续,它们的“牺牲”似乎正在让那股地下的力量变得更强,暗红色物质开始顺着断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岩石瞬间化为齑粉。
他终于明白,这些生物不是这片土地的原住民,而是某种能量的载体。它们平静的表象下,始终在等待着回归母体的指令。而现在,那个时刻到了。
越野车在逃亡中不断被地面的裂缝逼停,小张回头望去,蓝紫色的光芒已经冲上云霄,在夜空撕开一道扭曲的口子。那道裂缝里,隐约能看到更深邃的黑暗,以及黑暗中无数正在苏醒的光点——那是更多等待回归的“种子”。
对讲机里的最后一句话,是队长夹杂着静电的叹息:“原来我们一直搞错了……不是我们在勘察它们,是它们在等我们见证这个时刻。”
当小张和幸存的队员们终于冲出那片重力异常区时,身后的轰鸣声突然消失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他回头望去,黎明前的黑暗正在吞噬那片塌陷区,只有地面上不断扩大的裂纹在提醒他们,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三天后,救援直升机找到了他们。无人区的那片区域已经变成了直径十公里的玻璃化荒原,卫星图像显示,那里的重力场稳定在了一个诡异的数值,既不产生引力,也不排斥任何物质。
小张躺在病床上,看着新闻里关于“横断山脉突发地质灾害”的报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东西——那是他在逃亡时捡到的,一小块从沙螽外骨骼上脱落的碎片。此刻,这块灰绿色的碎片正在他的掌心微微发烫,表面浮现出与那片塌陷区相同的蓝紫色纹路。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那些生物回归的地方,正在孕育着某种新的东西。而那块碎片,或许就是某种信号,某种邀请,或者说,某种警告。
窗外的月光洒在碎片上,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小张握紧手掌,感觉到那股微弱的震动正在与自己的心跳产生共鸣。他仿佛又听到了那来自地下深处的轰鸣,这一次,它不再遥远,仿佛就在耳边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