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了线的红裙挂在古槐树的枝桠上,晨露顺着凤羽纹的针脚滚落,在地面砸出细碎的光斑。沈青鸾伸手取下时,布料轻得像团云,绯红的色泽在朝阳里泛着金芒,袖口的涅盘花刺绣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那是张婶的女儿昨夜赶绣完的,花瓣上还沾着她用灵魄凝成的露珠。
“比我想象中好看。”陆子渊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竹篮,里面装着给山涧边草木准备的滋养灵露,“走吧,去看看溪石里的倒影。”
山涧的晨雾还没散,涧底的水清澈得能看见游鱼的鳞片。陆子渊说的溪石在最深处的水潭边,那是块丈许宽的青黑色岩石,石面平滑如镜,据说能映出魂魄的本相。此刻石面上正浮着层薄雾,像蒙着层未揭开的纱。
沈青鸾换上红裙踏入潭水时,冰凉的触感漫过脚踝,惊得游鱼纷纷散去,却在石面投下晃动的影子。她走到溪石前站定,雾气渐渐散去的瞬间,石面浮现出第一个倒影——
那是第四世的凤神女,穿着玄色战甲跪在昆仑祭坛前,掌心的冰凰印正在碎裂,身后的陆子渊浑身是血,发梢白得像雪。“若有来生,愿不识君。”她对着石面轻声说,眼泪落在战甲上,烫出细小的洞。
沈青鸾的指尖抚过石面,想触碰那个悲伤的倒影,石面却突然泛起涟漪,换了第二个画面——
第九世的雪夜,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裙,坐在破庙的火堆前,手里捧着半块冻硬的麦饼。陆子渊就躺在她膝头,心口的血染红了她的裙摆,他眼角的泪痣在火光中闪着红,像滴没落下的泪。“等开春了,我们去染块红布做嫁衣。”她对着昏迷的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不信的奢望。
石面的涟漪越来越急,倒影走马灯似的换着:第一世他们在桃花树下初遇,他是砍柴的少年,她是避雨的道姑;第五世他是镇守边关的将军,她是送粮草的民女,隔着战火遥遥相望;第七世他们都是冥界的游魂,在忘川边擦肩而过,谁也没认出谁……
直到最后一个倒影浮现——第十世的云梦泽,她穿着红裙站在溪石前,陆子渊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两人的影子在石面交叠,他发梢的墨色与她裙摆的绯红融在一起,像幅刚画完的画。
“原来每一世,我们都在靠近。”沈青鸾的声音有些发颤,石面的倒影里,所有的悲伤都在最后一世的笑容里淡去,“那些错过的、遗憾的,都成了铺垫。”
陆子渊的指尖划过石面,那里的倒影突然伸出手,与他们的手在石面重合。第四世的凤神女、第九世的蓝裙姑娘、还有其他七世的身影,都在这一刻对着他们微笑,然后渐渐化作光粒,融入溪石的纹路里。
“是它们在祝福我们。”陆子渊低头看她,红裙衬得她肤色如玉,鬓角的碎发被涧风吹起,拂过他的脸颊时带着淡淡的药香,“三百年前你说‘愿不识君’,三百年后我们却成了彼此的归途。”
潭水突然上涨,漫过他们的脚踝,带着归墟水脉的暖意。远处传来玄龟的鸣叫,抬头望去,归墟的引路玄龟正驮着水神的魂魄往山涧游来,水神的眼窝处已生出淡蓝色的瞳仁,正对着他们微笑。
“灵脉修复仪式定在三日后的昆仑祭坛。”玄龟的声音带着水波的质感,“火德星君已带着荧惑宫的仙官在那里候着了,还说要给你俩补做一场三百年前就该有的仪式。”
水神的魂魄在玄龟背上微微欠身,声音还带着灵魄初聚的虚弱:“凤神女当年在祭坛埋下的酒,该开封了。”
沈青鸾想起第四世记忆里的酒坛——那是用昆仑的桃花酿的,凤神女说要等战事平息,与火主共饮。三百年过去,不知那酒是否还留着当年的醇香。
“回去前,想去看看张婶的女儿。”沈青鸾望着山涧外的村落,炊烟已在屋顶升起,“她的灵魄越来越凝实,或许能找到让她重入轮回的办法。”
陆子渊点头时,镇火珠突然在他胸口发烫。他望向溪石,石面的纹路正在缓缓流动,竟在石底拼出块玉佩的形状——那是完整的冰凰佩,是三百年前凤神女自焚时碎裂的另一半,原来它一直藏在这溪石的灵脉里。
“难怪这石头能映出魂魄本相。”陆子渊伸手将玉佩从石底取出,两半冰凰佩在他掌心自动拼合,发出冰蓝色的光芒,“它在守护着我们的轮回印记。”
完整的冰凰佩悬在两人之间,映出的不再是过往的倒影,而是未来的画面:昆仑祭坛上,他们并肩站在水火二部的仙官中间,火德星君举着酒坛往两个玉杯里倒酒,水神的新瞳仁里映着归墟的流水,台下的囡囡们举着凤凰糖画,笑得露出缺了的门牙。
“这才是最好的结局。”沈青鸾握紧陆子渊的手,红裙的裙摆扫过溪石,激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化作彩虹,“没有牺牲,没有遗忘,只有所有人都在的圆满。”
离开山涧时,日头已升得老高。归墟的玄龟带着水神的魂魄往回游,临行前玄龟突然回头:“忘了说,那酒坛里除了桃花酿,还有凤神女给火主写的信,三百年了,字迹该还清晰。”
沈青鸾低头看着红裙上的凤羽纹,突然想起昨夜张婶的女儿在染坊说的话:“红裙沾了溪石的灵气,以后不管走到哪,都能看见彼此的影子。”那时她没懂,此刻看着陆子渊发梢在阳光下泛着的金芒,突然明白了——真正的牵绊,从不是刻在魂魄里的印记,而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在对方眼中看见自己的模样。
回到云梦泽的小院时,涅盘花正开得灿烂。张婶的女儿坐在花旁边,手里拿着支凤仙花,往花瓣上点着灵露。看见他们回来,她突然起身,对着沈青鸾的红裙深深鞠躬,然后身影渐渐变淡,化作颗小小的光粒,钻进花芯里——那是她选择以另一种方式守护他们,让涅盘花永远带着她的祝福绽放。
“她会以花灵的形态陪着我们。”陆子渊望着重新变得饱满的花瓣,“等到来年春天,或许能开出两朵并蒂的。”
沈青鸾抚摸着花芯,那里还残留着小姑娘的温度。她抬头望向昆仑的方向,那里的霞光正与云梦泽的炊烟连成一片,像条看不见的纽带。三日后的仪式,三百年前的酒,还有那些等待着的人,都在那纽带的另一端,等着他们赴约。
红裙在晚风里轻轻摆动,袖口的涅盘花刺绣与院角的真花交相辉映,分不清哪是绣的,哪是开的。陆子渊从竹篮里取出那支补好的青铜剑,剑身的龙纹与凤纹在月光下流转,像在低吟浅唱。
“该准备动身了。”他轻声说,指尖拂过她红裙的领口,那里的针脚藏着他昨夜偷偷绣的星砂印记,“别让他们等太久。”
沈青鸾笑着点头,将完整的冰凰佩系在腰间。玉佩与镇火珠相触的瞬间,发出清越的鸣响,像在为即将踏上的归途,奏响温柔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