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马淳轻声道,“您身体不好……别太激动……是弟弟……错了……”
“你给我闭嘴!”马皇后一声厉喝,那声音带着破音,“跪下!你给我跪端正了!”
马淳哪里还敢迟疑,立刻挺直腰背,双膝结实地钉在冰冷的地砖上,姿态前所未有地恭谨。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血脉长姐那不容置疑的天然威压,那是远超出皇后威仪的另一种碾压。
一直处于震惊漩涡边缘的朱元璋,此时也被妻子的暴怒彻底惊醒了。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妹子”马皇后,永远是端庄沉静、智慧从容的代名词。
即使面对最棘手的朝局、最激烈的争辩,也从未失态至此。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涕泪纵横又怒不可遏的样子。
这怒火的核心,全对着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小舅子。
看着妻子气得浑身发抖,朱元璋心疼万分,几步上前,宽厚有力的手掌立刻覆上马皇后冰凉颤抖的手背,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她。
他扭头瞪向跪着的马淳,脸上满是斥责:
“马淳!看你干的好事!平日里瞧着你是个稳重明白人,处事有条有理,怎么偏偏在这天大的事情上,办出这等糊涂蠢事来?看把你姐……把你亲姐姐气得!”
朱元璋本想说“皇后”,话到嘴边硬生生改成了“亲姐姐”,他指着马淳,“还不快给你姐磕头认错!说出朵花来也得把这份错认了!”
其实朱元璋心里清楚,妻子如今心头翻涌的情绪,是失而复得狂喜混杂着被至亲“遗弃”的巨大委屈。
那份欣喜被愤怒暂时盖过了,但绝没消失。
他出声呵斥,既是心疼妻子,也是想尽快引导妻子将那郁结的怒气发泄出来,更是给马淳一个明确的台阶——赶紧认错,安抚你姐!
马淳会意立刻俯下身,“咚”的一声,额头结结实实磕在金砖上。
再抬起来时,额角微微发红,眼神诚恳而急切:“姐!我错了!是弟弟愚蠢!是我猪油蒙了心,光想着……想着省事,不想应付那些人情往来,不想招惹麻烦……只图自个儿在医馆那小天地里清静……我无心的,真的!求姐姐息怒!保重身体啊姐!”
马皇后胸膛依旧剧烈起伏着,那晶莹的泪珠还在往下落,但怒气似乎被这实实在在的一个响头冲淡了一分。
她没有立刻理会马淳后面那些关于“懒散”“不想交际”的解释,那双犹带着泪光的凤目锐利地捕捉到了另一个关键点:
“别扯那些没用的!”马皇后打断马淳的絮叨,语速极快,“我问你!你媳妇徐妙云!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马淳,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这是一个非常核心的问题。
若徐妙云嫁他之前就知他是皇后的弟弟,那……
马淳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答,语气是斩钉截铁的维护:“知道!她是知道的!但不是在成婚前!是成婚后,有一次她在我这儿偶然见到这枚玉佩,惊讶地说起看见过您佩戴着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
“上面的纹路篆字,她都记得!是那个时候,我们才真正确定,您就是我爹临终前念念不忘的……我失散在外的亲姐姐!”
马皇后和朱元璋闻言,几乎同时极轻微地松了口气,紧绷的神情都有一瞬间的松弛。
这个答案至关重要。
这意味着徐妙云并非攀龙附凤之辈,她对马淳是出于真心实意,嫁给的是一个她眼中踏实可靠、心怀仁术的民间医者。
这符合马皇后对徐妙云的所有认知印象,也符合朱元璋对徐达家风传承的判断。
马皇后心思电转,声音陡然又变得严厉起来:“她既然知道!知道得比你还笃定!那她就没劝过你?!
“马家的血脉!唯一的男丁!延续香火是多大的事!你当我这个姐姐是摆设?会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马家难道只剩下你一个人孤魂野鬼飘在人间才是安生?!
“她难道就没规劝你这个糊涂蛋来找我?!”
面对姐姐凌厉如刀的追问,马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无奈和执拗:“劝……是劝过的。她提过好几次。但……但是……”
他抬起头,看着盛怒的姐姐,最终还是选择坦白,“是弟弟……是我……是我坚决拦着她不让说的。
“我当时……我当时只想守着医馆,清清净净地做我的小大夫,觉得那些荣华富贵、宫廷纷扰都不是我想过的日子。
“我……我以为那是远离是非,是安稳,是……是对您也是一种……”
“好!好得很!一个比一个主意大!一个藏着不说!劝也不听!合着你俩能耐了!”马皇后闻言,那好不容易压下去些许的怒火如同浇了油一般,“腾”地又烧了起来。
她的脸色铁青,对着跪着的马淳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猛地一甩袖,豁然转身,对着紧闭的殿门外厉声高喊:
“蒋瓛!!”
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穿透了厚重的殿门。
守在殿外、屏息凝神恨不能自己聋掉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浑身一个激灵,立刻躬着身子,几乎是小跑着推开殿门,闪身进来。
“臣在!”蒋瓛头也不敢抬。
他就在门外,马皇后喊得那么大声,他都听到了。
他心里惊呼,我的个老天爷啊!
我天天和第一国舅勾肩搭背的,还跟马淳说过,有老哥罩着你,任何地方你都平趟。
现在想想真是笑话。
人家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啊。
马皇后指着外面,语气凛冽:“立刻!去把徐妙云,给我带进宫来!骑马去!
“限你一个时辰之内把人带到本宫面前!
“本宫倒要亲自瞧瞧,这马家的新妇,和我这‘聪明绝顶’、‘能耐通天’的弟弟,到底是什么成色!
“看你们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姐姐,把大明皇后放在眼里!”
“臣遵旨!”蒋瓛二话不说,立刻领命,站起身躬身退出。
马蹄声很快在宫道上急促响起。
殿内,气氛再次凝固,只剩下马皇后努力平复却依旧有些急促的喘息,以及她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
朱元璋站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他看着跪着的马淳,无奈地摇了摇头,递过去一个“你小子自求多福吧,咱也帮不了你”的眼神。
马淳只能垂着头,脸颊的灼痛提醒着他刚才那一巴掌的分量。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
朱元璋搀扶着马皇后走到旁边的檀木椅上坐下,亲自倒了杯温茶递到她手中,低声劝慰着。
终于,外面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和低低的通禀声。
殿门再次开启,蒋瓛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纤瘦熟悉的身影。
徐妙云发髻略显匆忙的挽着。
她一手习惯性地护着自己的腹部,步履还算平稳。
她一眼就看到殿内跪在地上的马淳。
看到他脸上那刺目的红痕时,眼眸骤然一缩,心疼和惊慌同时显现。
徐妙云深吸一口气,在离马淳两步远的地方,稳稳地屈膝跪下,额头同样恭敬地触地,声音清越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臣女徐妙云,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她的双手,依旧下意识地护在小腹上。
这个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此刻全副心神都在审视她的马皇后的眼睛。
然而,就在徐妙云话音落下的瞬间。
端坐在椅上的马皇后,周身那积蓄已久的滔天怒火,突然像是被投入冰窟一样,熄灭了。
马皇后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徐妙云那小心翼翼地护着小腹的双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