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家主对公子还是如此。”谢崧走后,青书便开始抱怨起来,“当初若非家主,公子也不会得了半年的失语症。”
谢展眼中残落的木牌闪烁,对于谢家的家法他早已麻木。
守戒想起守身再度上山那会儿,叹道:“是啊,当初师弟上山猝然失语,我与师父很是担心,不过之后师弟偷跑下山,这失语之症究竟是如何痊愈的?”
失语之症源自忧思过度,损耗心血,言明当时不过是个孩子,日夜被压力所扰,无法逃离这四方牢笼,故而郁结在心。
也许是在往生山庄小住的那些时日,他将谢家少主的责任抛之脑后,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小药人,他的心才算真正安定下来。
往日的生活不过纸墨黑白两色,可他却瞧见阿姐能将这样枯燥的生活变成一副动人的画作。
在她眼里的每一日都不同,白日上山砍柴生火做饭,夜里挑灯与好友畅谈。她虽身为女子,可从不不甘屈服命运,想要活出不一样的色彩来。
就在他为祝余欣喜的那刻,谢言明的眼中也多出了这些色彩。那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不正是对未来生活呐喊的证据?
时过境迁,那样的色彩在今日祝余的眼中同样黯然失色。眼下的她,再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仵作。
“小余儿,昨日我去同谢大人复命了,还得到一个消息。”司徒笙小声道。
祝余一手牵着驴,目不斜视继续向前问:“什么消息?”
二人隔着大强,阿笙说道:“谢大人早就与谢家不合,昨日谢家主还将谢大人母亲的牌位摔碎了,二人因此大吵一架。”
她眸一颤,早知谢展的过去并不容易,却不知谢家对李氏的死竟如此漠然。
祝余点头道:“如此说来,谢家的确憎恨李氏,可有查明当初李氏是因何原因被逐出谢家族谱?”
司徒笙思虑后压低声音道:“此事我也是听说的,并不保真切,说那李氏与外头的男人私会被撞见,失了妇德。”
李氏失德?
阿笙遮着嘴小声道:“谢家人觉得此事不光彩,便不让他们再提李氏。对了,就连当初侍奉李氏的奴婢都被发落了,只剩下青书和一个叫做折桂的嬷嬷。”
不光彩的事遮遮掩掩也就罢了,为何要将所有仆人发落,更像是欲盖弥彰。
“可有法子找到他们?”
司徒笙正思虑着,忽而眼神一亮,抬起手指着道:“诶,就是她!”
阿笙指向树下拾果子的几个妇人,其中一人蹲着身子的正是折桂,她穿着一身暗绿绢袍,身体微微佝偻着,看上去上了年纪,可眼睛却雪亮有神。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司徒笙不解。
橙黄色的果实宛若一串黄玛瑙正垂挂枝头,秋日黄叶飘落满地,虽是萧瑟却也是另一种生机。
祝余从地上拾起一个皱巴巴的果实:“此树,名为无患,传闻第一串佛珠便是由一百零八颗无患子念珠所串。”
“所以他们是向佛之人?”阿笙单纯问道。
“她们想要的,是这个。”祝余拨开外头黄色的果壳,轻轻在手里摩擦,“无患子的果子加水熬煮后便可用来洗衣洗手,据说还有美白的功效。”
“姑娘倒是个懂行的。”不知何时折桂已经站到她们身后,饶有兴致说起,“除此外,将这无患子与侧柏叶加入皂中,还可让头发变得乌亮,姑娘也可回去试试。”
“多谢。”祝余寒暄起来,“像嬷嬷这般讲究的,定是出自大户人家。”
一旁的老妪闻言也夸赞道:“秋嬷嬷那可是清河谢家的嬷嬷,平日见到的听到的比我们多多了。”
折桂眼神露着傲气,挺直腰板道:“这些啊都是我和夫人学的,要说夫人往日的头发最是乌黑华亮了。”
老妪皱眉疑惑:“是嘛?可我昨日路过祖宅瞧见谢夫人,她那头发两鬓都可发白了。”
祝余同司徒笙相视一看。
折桂尴尬一笑,支支吾吾解释:“是啊,老身,老身就是特意来为夫人制皂果的。”
她转身着急,布包中一颗皂果咕噜噜滚到街上,她跨前两步刚弯腰想拾起,谁知一只黑靴无情抢在前踩扁了它。
“你,没瞧见这是我的果子?”
那男人不屑一顾,还挑衅踩了踩笑道:“峤南这无知妇女,竟还将这烂果子当宝贝。”
一见热闹众人围了上去,阿笙本想打抱不平,可谢府的折桂并非好惹的。
见男人不屑一笑,她的笑意就更浓更是让人看得发毛:“无知小儿,就你配的这药也救不了你的宝贝。”
商人警惕地掩了掩怀中的包袱:“你,瞎说什么,没有什么药。你要再敢胡说,我便将你的舌头拔下来。”
“老身日日煎药,什么药一闻便知,要不同老身道歉,要不,我将这药方子说给大家听。”
折桂嬷嬷身后围过来不少妇人,男人的事一猜便知,细细碎碎讨论起来。倒是祝余对她刮目相看,这个李氏身边的嬷嬷虽年长,可这性子却是刚烈。
男人无地自容,扬起手就要打老人家,好在被一路过的扁担拦住。
挑货郎怒目而视道:“你欺负人在先,如今还想打老人家,将这南靖律法放到何地!老人家,若他不服,我自陪你去官府作证。”
男人侧过头,他也不想将事情闹大,撇过头就想走。
谁知扁担不让,卖货郎认真道:“你还没给老人家道歉。”
男人见围过来的人愈来愈多,埋着头小声道:“那个,对不住。”
见男人落荒而逃,折桂作揖谢道:“多谢小兄弟啊,你真是个热心肠的人。”
热心肠?眼前这人陌生而又熟悉,毕竟没有人会夸顾长柏热心肠的。
仨人又聚在一起,祝余这回问起:“你眼下还在卖货?”
顾长柏眼睛一亮,不好意思道:“眼下其实生意不错,起码能够养活自己。”
顾长柏这性子倒是与此前大有不同。他此前心气足,不甘在义庄成为一名普通的仵作。而眼下,他做着货郎却怡然自得。
“如此也好。”祝余点头示意正准备离开。
“小余儿。”顾长柏叫住她,眸中深思道,“我知你在调查谢家的事,九月十三,我可助你进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