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拉脚步声消失在金属长廊尽头,门无声合拢。
许鸮崽立刻按住手臂上刚刚被注射过的轻微痛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被迫接受药物的屈辱和生理不适中抽离出来。
他知道不恐惧和恶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脖子上的“贞德”环响得更欢。他目光再次扫过这个巨大的五边形钟楼阁厅。这一次,他要记住一切,理解一切,找到任何可能逃生的方法。
他视线越过这些敲钟人,投向那五面弧形的巨窗。窗外,是那片异域密林之巅。
无数参天巨树展开它们银灰色的庞然树冠,在永不止息的海风吹拂下,如同一片浩瀚无垠的、正在缓慢呼吸的金属云海,又像是大地竖起的、冰冷而坚韧的银色羽毛。
许鸮崽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狂风立刻撕扯着他宽大的黑袍,试图将他推回。他稳住脚步,靠近其中一口最为黝黑的巨钟。
他微微眯起眼,抵抗着强风试图吹眯眼睛的力道,靠近了,才真正看清,那些覆盖钟壁上的繁复装饰的纹路。
他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表面,沿着深深的刻痕移动。他发现钟体中央的图案是一幅地图,这是一片轮廓分明五边形陆地,像一颗被不经意甩落在海洋中的、不规则的星辰。
“这是座五角星形状的岛?”许鸮崽声音刚一出口就被狂风撕碎卷走。
身旁那名身材较高的侍女,目光动了一下。她声音穿透风声:“是。索拉玛。殿下永恒的疆域。”
许鸮崽转头看向她,心脏微微提速,他立刻抓住这机会问:“索拉玛是这岛的名字?”
另一名稍矮的使女接过了话头,声线细些:“圣岛索拉玛。神赐之地,烈阳和荆棘之国。”她抬起手指,指向钟面地图最上方那个最尖锐的角,“我们在此,‘荆棘王冠’。”
许鸮崽立刻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个尖角在地图上被雕刻得尤为陡峭险峻,布满代表茂密森林的细密交叉纹路,边缘是令人心惊的锯齿状悬崖线。
就在那悬崖之巅,精确地标注着一个微小的、却无比清晰的高塔符号。
毋庸置疑,这正是他身处的这座钟楼。
高个使女的手指开始移动,划过冰冷光滑的钟面,指向地图中央,那里雕刻着建筑群图案和弯月形:“‘新月港’,光明之地,殿下居所。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
她手指继续向下,掠过东南方那片平坦、雕刻着整齐穗状图案的区域:“‘金穗平原’,岛之粮仓。”
接着,她的指尖精准地点向西南那个角,那里的地图纹路瞬间变得粗犷有力,点缀着数个类似烟囱或高炉的标记,甚至能感受到雕刻者想传达的灼热感:“‘赤钢’,力量与火焰之源。东西两侧分别是港口和飞场。”
最后,她又指回北角,灯塔四周那片区域的地图,森林图案深密:“‘银冠茶树森林’,古老之灵安眠处。”
许鸮崽屏住呼吸,目光如炬,紧紧跟随着那根移动的手指,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五角之岛,五种截然不同的风貌功能,而他,正被囚禁在最北方、最险峻的悬崖之上。
“那窗外这片树海…”许鸮崽指向窗外那片在风中起伏的无边银灰色,“这些树是银冠茶树?”
“没错。”
“我怎么没见过这个品种,这是中美洲的特有品种?”许鸮崽看着墙角吹落的几片银边树叶,伸手要去触碰。
高个使女高喊一声:“不要碰!此树叶触之灼烧,饮之通灵。树冠如云,木质如铁。是索马沙的宝藏。”
许鸮崽立刻收手,凝视这树叶,心头一哽,他想起了许景炎茶叶罐里曾经的茶叶,经常会落下银粉,似乎和这树叶边的银色毫无色差。
就在这时,那五名敲钟人同时扬臂,挥动了手中巨大撞槌!
“咚!!!!!!!!!!!”
五声巨鸣几乎完美同步,震耳欲聋。
声浪裹挟着狂暴的风势,猛烈地撞击着许鸮崽的耳膜、胸腔乃至每一根骨头,震得他灵魂都在发颤,脚下传来明显的震动。
他急忙收回抚摸着钟壁的手,捂向耳朵。
钟声悠长,沉重地轰鸣着,过了许久才慢慢、慢慢地平息下来,余音依旧在巨大的阁厅和远处的山谷间回荡。
许鸮崽蹲下身,强忍着耳鸣带来的眩晕感,好奇地歪头试图瞧向铁钟的内部。
钟口幽深,光线昏暗,但依稀能看到内壁并非光滑,似乎也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更为密集的刻痕。
“里面刻的是什么?”许鸮崽仰头大声问,声音在巨大的钟体内部引起了嗡嗡的回声。
“钟外是地上城。”侍女的声音冷冷传来,“钟内刻的是地下城。贱民不配享有阳光,便永居那里。”
地下城?
许鸮崽的心跳漏了一拍:“地下城有什么?”他立刻追问,试图让语气听起来只是单纯的好奇。
“这不是您该关心的。”侍女的回答斩钉截铁。
许鸮崽眼珠一转,立刻转向离他最近的一名敲钟人,改用清晰的英语快速问道:“what's in the underground city?(地下城里有什么?)”
那敲钟人纹丝不动,深帽下的阴影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他们不能说话。”侍女的声音带着一丝几近于无的嘲讽,“他们是哑巴。自小被选中的敲钟人,只需聆听钟声命令,只会敲钟。”
就在这时,一束无比强烈的白光骤然从他更高的地方射出,如同巨神之剑,劈开渐沉的暮色,笔直地射向远方灰蓝色的海面,光柱在微尘与雾气中清晰可见。
“那光呢?”许鸮崽立刻抬头望去,下意识地问道。
“东侧船港灯塔。”高个侍女言简意赅地回答,“指引海上船只,也照亮殿下的疆域。”
许鸮崽默默记下,目光追随着那道光柱,仿佛要沿着它看向遥远的天际线,看向那被隔绝的自由世界。他凝视着那道光,内心却在精密地计算——光柱的角度、旋转的频率、可能覆盖的海域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