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官员话音刚落,又有位须发花白的老臣出列,躬身道:“陛下,臣也以为,高丽之事可行。”
朱元璋抬眼看去,是兵部的老侍郎,常年掌管边地军务,说话素来有分量。
只听老侍郎续道:“高丽自归入大明版图,已算我朝疆土,地处辽东之侧,正是边塞要地。眼下虽有蓝玉将军镇守,但若能有皇子常驻,军民见了皇室亲眷,必更安心,也能彰显朝廷对边地的看重。”
他顿了顿,又道:“允炆殿下虽年轻,却也读过些兵书策论。去了高丽,一边跟着蓝玉将军学学治军,一边打理地方民政,于公于私,都是历练。边塞风霜能磨性子,将来便是回了京师,也更懂得江山不易,这难道不是好事?”
这话倒说得实在,既点出高丽的边塞属性,又把就藩与“历练”“固边”绑在一处,听着比先前江南官员的话更有几分道理。
殿内几位武将听了,也有附和的:“老侍郎说得是,边塞之地,最能长本事。让殿下去见识见识刀兵,总比在京里养着强。”
朱元璋仍未发话,只端起茶盏慢慢喝着,目光落在阶下的朱允炆身上,似在掂量着什么。
朱允炆被这目光看得愈发局促,心里七上八下——他本只想离京避避,却没料到会被推到高丽这等边地去。
朝会的气氛又活络起来,赞同之声渐多,仿佛朱允炆去高丽就藩,已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有朱标眉头微蹙,暗自琢磨着父皇的心思,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朱元璋目光转向立于班中的刘伯温,沉声道:“刘爱卿,你怎么看?”
刘伯温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可行。”
他顿了顿,缓缓道:“高丽虽远,却有辽东为屏障,军政皆在朝廷掌控之中。允炆殿下前去就藩,有辽东驻军呼应,纵有变故,也能及时处置,断不会出大乱子。”
这话倒是公允,全然不提江南士绅的心思,只从边防格局着眼。
朱元璋听着,眉头稍展——他最在意的,从来都是江山稳固。
刘伯温又道:“殿下去了高丽,既能体察边地艰辛,也能历练治政之才,于己于国,都有益处。”
朱元璋拈着胡须,没再说话,殿内一时静了下来。
众人都知道,刘伯温这话算是给此事定了个基调,只要陛下点头,这事便算成了。
朱元璋听罢,心中透亮,已解刘伯温话中深意。
有那常孤雏坐镇辽东,周遭塞外部族便不敢轻举妄动,这提议倒也妥当。
虽说朱植早已就藩,成了辽王,可论起镇住辽东的本事,还得是常孤雏最是得力。
这般想着,朱元璋便定了主意,赐朱允炆高丽王之号,待来年便让他就藩去。
此议一定,江南士绅豪门心中大悦,皆道:我等可图谋高丽,分润海贸之利矣!
当下便有那豪商巨贾暗中遣人,欲往高丽地界踏勘商机,只待来年藩王就国,便要打通海上商路。
独有那朱允炆心中怏怏不乐,他本自小长在应天膏腴之地,惯见那湖光山色、市井繁华,如何肯去那高丽苦寒之处?
虽知圣命难违,却整日里长吁短叹,私下里与亲近宦官道:这塞北风寒地,可比不得江南水暖天,叫我如何熬得?
朱允炆往吕氏处诉苦,反遭吕氏一顿痛斥:既去高丽,天高皇帝远,逍遥快活,尽由自家主张,何须如此长吁短叹!
那吕氏素性爽利,说话如快刀斩乱麻,一席话倒叫朱允炆噎在当场,半日作声不得。
朱允炆方省得,哎,原来这桩事体,全是母妃暗中操持!
朱允炆自此不再言语,晓得多说无益,便将此事抛在脑后,每日只在书房里读那圣贤书。
这日午后,吕氏屏退左右,只留了心腹侍女在门外守着,又命人去唤那韩月来见。
不多时,韩月一身素衣,悄无声息地进了内室,见了吕氏,低眉躬身行礼:“夫人唤小妇人来,不知有何吩咐?”
吕氏端坐在椅上,眼神锐利,沉声道:“韩月,你且听好,如今有桩大事,须得你亲自去办。”
韩月抬眼,见吕氏神色郑重,不敢怠慢,忙应道:“夫人尽管吩咐,小妇人万死不辞。”
吕氏缓缓道:“允炆即将就藩高丽,这是明面上的安排。可你我都清楚,那地界偏远,虽有天高皇帝远的自在,却也需有自家势力傍身。白莲教在民间根基不浅,正好借此时机,往高丽布下棋子。”
韩月心头一动,接口道:“夫人的意思是,让教中弟兄分批潜入高丽,先打下根基?”
“正是这个道理。”吕氏点头,“你得暗中调度,选些精明能干、身家清白的教众,扮作商贩、农户,分批往高丽去。到了那里,先寻个稳妥去处落脚,摸清当地的风土人情、官府路数,再慢慢联络同道,将摊子铺开。”
她顿了顿,又道:“切记,此事需万分隐秘,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待允炆到了高丽,站稳脚跟,你们的布置也该差不多了。到那时,教中势力既能护他周全,也能替他打探消息、联络人脉,日后行事,方能得心应手。”
韩月凝神听着,一一记在心上,又问道:“那教中财物调度,还有人手名单,是否需得先行拟好?”
吕氏道:“财物方面,我会让账房暗中拨一笔银子给你,够用一阵子了。人手你自己挑,务必可靠,若是出了差错,坏了大事,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韩月忙道:“小妇人省得轻重,定当仔细挑选,绝不敢出岔子。只是高丽那边言语、习俗与中原不同,教众去了,怕是要先学些当地的规矩才好。”
“这个自然。”吕氏道,“让他们路上便跟着懂高丽话的行商学些日常用语,到了地方再慢慢适应。你这边尽快安排,趁着允炆就藩前的这段时日,能多送些人过去便多送些,越多越好,日后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韩月躬身领命:“小妇人这就去办,定不辜负夫人所托。”
吕氏挥了挥手:“去吧,行事低调些,莫要引人注目。”
韩月应了声“是”,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吕氏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盘棋,她已布下许久,只待朱允炆踏上高丽的土地,便能一步步落子了。
目下白莲教正逢难处,幸得允炆藩王就国之机,教中弟兄方有了出头之日,自当拼力襄助,以图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