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的变数,是他的意外,却也阴差阳错地成了他的“救赎”。
这份情感太过复杂,掺杂着最初的利用与试探,后来的惊讶与佩服,以及如今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一丝若有若无的依赖与……悸动。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片刻,赫连铮才缓缓开口。
他声音透过幕蓠,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我……说不清楚。”
他微微吸了口气,继续道:“若说被形势所迫,确有其事。金国渗透之深,控制手段之诡谲,单凭我如今在暗处的力量,难以彻底根除,我需要你的帮助,需要大胤的力量。”
“但若说全然是因形势所迫……”他顿了顿,仿佛在审视自己的内心:“也不尽然。”
“或许……两者皆有吧。”
他最终给出了这样一个看似模糊,却已然包含了许多未尽之语的答案。
既有形势所迫的现实考量,也有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对她逐渐滋生出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确的信任与……其他更为复杂的情感。
他没有完全挑明,但这份坦诚,对于一向习惯于将一切埋藏于心的赫连铮而言,已是极大的突破。
席初初听着他的回答,即便隔着幕蓠也能感受到的那份纠结与认真,眼中的锐利渐渐化开,唇角微微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好吧,‘两者皆有’……”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是满意还是其他:“至少,这是个不错的开始。”
她没有再追问,有些东西,点到即止,心照不宣,或许更好。
只要他愿意迈出这一步,那么他们之间这场始于算计与意外的合作,或许真能走向一个不同的方向。
离开赫连铮的房间,回到自己下榻的居所,席初初脸上的那点轻松笑意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凝。
她关上房门,看向如同影子般无声出现在房内的虞临渊。
“来消息了吗?”她声音平静。
虞临渊脸色沉重,摇了摇头,低声道:“按照千机阁一贯的行事作风,那些暴露的、以及可能暴露的暗桩……为了保全核心秘密,要不自杀,要不就是全部被灭口了。”
席初初眼神一寒:“倒是够狠辣果决。”
“是否需要我再派人深入追查?”虞临渊请示。
席初初摆了摆手,走到窗边,望着北境阴沉的天空,眸中思绪翻涌:“不必了。清理得如此干净,反而印证了我的猜测。这条线,暂时断了也无妨,我已经……对答案心中有数了。”
虞临渊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陛下,北境内部倾轧,如今又牵扯到金国,这潭水又深又浑,我们当真要置身其中吗?”
席初初转过身,看向自己这位最忠诚的臣属兼护卫,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冷冽和洞悉的弧度:“阿渊,你太小看金国了。”
她缓缓踱步,声音清晰而有力:“金国这颗毒瘤,其志向从来就不止于一个北境。它真正的胃口,是我大胤万里江山!”
“一旦北境这道屏障被它彻底渗透、掌控甚至击溃,接下来,它的铁骑和阴谋,就会毫无阻碍地直指我大胤腹地,到时候,麻烦的就不止是赫连铮,而是我了。”
虞临渊眉头紧蹙。
席初初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深沉:“你以为金国是近几年才起的野心?不,它的布局,早在好几十年前,甚至更早,就已经开始了!”
“这些年来,大胤看似太平,若非有太上皇他老人家目光如炬,一直以铁腕暗中镇压着这些魍魉魑魅,清除着不断渗透进来的毒刺,我大胤根本不可能有这几十年的安然无恙。”
太上皇有时候的确有些拿她当孩子在宠溺,不让她过早插手那些阴暗复杂的事情,有些事情也是她重生之后,才慢慢渗悟出来的。
“北境、南疆、西荒……这些地方,看似与我大胤不相干,甚至时有摩擦,但它们在无形之中,又何尝不是在替我大胤镇守着四方门户,缓冲着外部的压力?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虞临渊看着女帝挺拔而睿智的背影,心中凛然,躬身道:“是臣眼界狭隘了。”
席初初转过身,眼中已是一片决断:“接下来,赫连铮会忙于联合旧部,清洗朝堂内外的金国奸细,这是刮骨疗毒,必然腥风血雨。而我们,也不能闲着。”
她的目光投向王宫的方向,眼神幽幽泛邪:“我该再去会一会那位‘苏王后’了。有些戏,总得有人陪着唱下去。”
然而,席初初并不知道,或者说,即便预料到对方会反击,也没想到苏子衿会如此狠毒决绝。
深宫之中,被席初初舆论攻势逼到墙角的苏子衿,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怨毒的光芒。
她知道,常规的辩解和反击已经无用,席初初这是要彻底毁了她!
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一个极其恶毒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她要利用自己最有力的“武器”。
席初初再次踏入北境王宫,这一次,赫连霁没见她,她倒是很顺利地被引入苏子衿所居的凤仪宫。
宫殿内熏着淡淡的安神香,苏子衿一身素雅宫装,未戴过多首饰,脸色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苍白与憔悴,早已在正殿等候。
见到席初初进来,她竟主动起身,对着席初初盈盈拜下,姿态放得极低。
“罪女苏子衿,拜见陛下。”
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与惶恐。
席初初安然受了她这一礼,挑了一处位置坐下,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起来吧。苏子衿,朕倒是没想到,会在这北境王宫,再见故人。”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苏子衿:“说说吧,你为何会在此地?”
苏子衿站起身。
她眼圈微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低眉顺眼地回道:“回陛下,罪女……罪女自知在大胤已无立锥之地,更无颜面对故乡亲人,心中凄苦,便一路向北,只想离得越远越好……阴差阳错,才流落到了北境。”
“哦?”席初初挑眉,语气听不出喜怒:“那又为何,成了这北境的王后?还嫁给了……赫连霁?”
她故意在“赫连霁”这个名字上微微停顿,观察着苏子衿的反应。
苏子衿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脸上适时地露出茫然与后知后觉的惊恐。
她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席初初:“陛下……您、您说什么赫连霁?王上他……他不是赫连铮吗?”
她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摇摇欲坠:“我……我也是近来才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心中正惶恐不安……难道,难道是真的?”
她捂住嘴,眼泪簌簌落下,哭得伤心欲绝:“我……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王上他……他待我温柔,给我庇护,我便……我便以为找到了归宿……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席初初冷眼看着她那可笑拙劣的表演,讥笑:“那你可知,日前那些在金国指使下,于半路截杀朕的刺客,又是怎么回事?”
苏子衿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无辜”。
她连连摇头:“刺客、金国?陛下明鉴,罪女对此事一无所知,我……我若是早知道有人要对陛下不利,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阻止的,陛下,请您相信我!”
她跪倒在地,扯住席初初的衣摆,哀声乞求:“陛下,过往种种,是罪女痴心妄想,罪该万死,可如今……我只想在这北境偏安一隅,与……与王上安稳度日。求陛下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她哭得梨花带雨,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将一个被命运捉弄、只想求得一线生机的弱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席初初俯视着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弯下腰,伸手轻轻抬起了苏子衿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苏子衿,你这是想做什么?”
席初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深邃得令人心颤,但不等她回答,她又话锋一转。
“放过你们啊?”席初初的声音很轻,还意外还有一些温和的笑意:“也不是不可以。”
苏子衿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
然而,席初初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只要你告诉朕,藏在你背后,指使你一切行动的人……究竟是谁?把你知道的,关于金国在北境的布局,统统说出来。朕,可以考虑给你一条生路。”
苏子衿眼中的希望瞬间碎裂,她知道,席初初根本不信她的说辞,这是在逼她摊牌!
苏子衿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甩开席初初的手,像是受到了巨大的羞辱和刺激。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你是要逼死我吗?”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那副柔弱无助的表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怨毒和破釜沉舟的疯狂。
也就在这时,早被买通的宫娥“适时”地奉上了两盏热茶。
苏子衿眼神一厉,心中暗喝:就是现在!
苏子衿突然捂住腹部,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身下竟有刺目的鲜血汩汩涌出!
“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手指颤抖地指向席初初,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怨恨:“是你!是你要害死我的孩子!你好狠的心啊!”
她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声音凄厉,瞬间传遍了整个宫殿。
早已安排好的心腹宫人立刻惊慌失措地跑出去大喊:“不好了,王后娘娘小产了!是那个大胤女人下的毒手!!”
太医被急匆匆召来,诊断结果自然是“受到外力压迫受伤,导致胎气大动,龙裔不保”。
一时间,整个王宫哗然。
所有矛头瞬间指向了刚刚与苏子衿单独会面的席初初。
赫连霁闻讯勃然大怒,下令封锁宫门,要严惩“凶手”。
苏子衿躺在血泊中,看着被侍卫隐隐围住的席初初,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疯狂与快意。
席初初,任你巧舌如簧,这次我看你如何洗脱这“谋害王嗣”的罪名!
你想让我身败名裂,我便叫你百口莫辩,让北境百姓人人唾弃你,毕竟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世上会有亲生母亲害死自己的孩子。
面对赫连霁的厉声呵斥,周围侍卫虎视眈眈的包围,以及苏子衿那看似绝望悲愤、实则暗藏得意的眼神,席初初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竟抚掌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厉害,太厉害了!”她笑得几乎弯下腰,笑声在压抑的宫殿内显得格外刺耳:“好一个一箭双雕啊,苏子衿,我以前还真是小瞧你了!”
赫连霁被她这反常的举动弄得一愣,怒火更炽:“你疯了吗?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什么?”
席初初止住笑声,直起身子,眼神直射向榻上虚弱的苏子衿,语气带着惊人的嘲讽。
“我在说什么?我说,王上啊——”她拖长了语调,目光转向赫连霁,充满了怜悯,“看来你的这位苏王后,是真心不想给你生孩子啊。这么大月份的胎,说打掉就打掉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份狠绝,连我都自愧不如呢。”
赫连霁闻言,心头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看向苏子衿。
苏子衿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激动地哭诉起来:“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害了我的孩子,你还要冤枉我?”
席初初却不理她,只直直地盯着赫连霁,语气带着一种引导性的残忍:“王上想必是不信吧,但真实要验证也很简单。反正孩子已经没了,不如……就让御医当场验看一下那滑出的胎儿?”
她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仔细验验月份大小,说不准……王上你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发现呢。”
“你闭嘴!”苏子衿如同被雷击中,身体猛地绷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慌乱。
席初初气死人不偿命地接了一句:“我不闭,我若闭了,王上岂不是一辈子都被人蒙在鼓里?”
见赫连霁一直没有吭声,苏子衿声音尖锐得几乎破音:“不准验!谁也不准碰我的孩子,王上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杀了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