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间,一念之间,刀光孤寂地流动。
长刀落下,不再有形、不再有意,甚至连目标都好似没有一个一般,空无地在空中斜挥而过。
林乐乐闭着眼。她的脑中,原本纷繁杂乱的画面逐次淡去,过往的一幕幕纷纷掠过眼前,又在挥刀的动作中消弭成为散去的云烟。她背后空荡荡,却有谁的鲜血,灼烫、刺眼,绞缠着成为束缚在她身上旋转的红绳。
而长刀出鞘,本就是要斩断这些束缚的。
便如长风卷地,观过了新芽与落叶、沧海与桑田,到头来再如何变幻流动,终于也不过天地间隐秘的一叹,究竟无锋。
林乐乐的心绪从未如此宁静过。她平和地挥刀,平和地落刀,平和地看着常清峦的眼中迸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和那胸口飞溅的鲜血一并落入她眼中。
而她错身,落地,长刀归鞘,依然无喜无悲。
常清峦站在原地,身体摇晃了一下,张了张口,却没喷出鲜血来,而是一句嘶哑的疑问,断断续续地传入她耳中:“……这一招,也是他创出的么?”
当年那个堂中惊鸿一瞥的天才,他却不记得有这样一招惊才绝艳的刀招。
林乐乐暗叹一声,说道:“是他所想出的,他自己却不曾用过。今天,是它第一次被使出来。”
常清峦脸上露出轻微的笑意,纯粹地为见识到惊艳的招数而欣慰地笑。他左胸被划开一条大口,鲜血不住地冒出、已然濡湿了大半衣襟,然而林乐乐到底并没想要他的性命,这一刀虽叫他重伤,却仍是有一口气,摇摇欲坠地吊着。
他转过头去,不再纠结于刀招或胜负,而是看向了江茸。江茸的脸上仍是那副惊恐而疼痛的柔弱表情,在这兔起鹘落之间,并没来得及调整回原先的温和姿态,于是那副表情就再度落入了常清峦眼中。
他的眼神微微恍惚,轻声问道:“可还疼么?”
他的神态与平时大不相同,目光渺远,像在透过江茸看什么人一般。江茸拿不准他的意思,谨慎地闭上了嘴,并不多说话。
常清峦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言,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然而却有人更急——一旁晏晖天拼着肩膀被独孤白一掌拍上的代价,剑都险些撤手丢下,踉踉跄跄地冲来,目呲欲裂,喊道:“师父!”
常清峦身上的血色像刺痛了他的眼睛似的,晏晖天伸出手来,又骤然一缩。
他望着常清峦,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像是各种情绪都拧在一起乱糟糟地缠着,解不开,偏生又是偌大的一团死死地噎在胸口。
然而还不等他或常清峦说出什么,就听一声轻笑——晏晖天背后,独孤白再度扑杀而至!
林乐乐目光骤然一凝,喝道:“滚开!”长刀一振,旋身而上,拦在了晏晖天与独孤白之间。
她方悟了流风刀法的真谛,浑身上下正为之沸腾,好似前十几二十年的刀法经验一夕通透一般。即使独孤白不来寻衅,她也是迫不及待地要去杀他的,偏巧这人这样识相,自个儿正正好地撞到她刀口上来!
她厉喝一声,杀心顿起,凌厉的气势顿时自刀中泼洒而出。独孤白眉梢一挑,竟也不敢硬接,而是旋身滑步,躲了开去。
然而他背后忽有刀鸣骤起,另一把长刀倏忽递出,于间不容发之际将利刃送到了独孤白必经的退路上。
这一下配合得妙到颠毫,恰到好处地堵死了他的闪避之路,独孤白扬起眉来,前后两把利刃挟身,他却忽而大笑道:“好!”
笑声既起,他骤然旋身,广袖舒展、带着浑厚的内力猛然席卷,连带着那两把长刀也不由自主地偏离了几分。
就这几分的偏移,顿时叫刀路之间出现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独孤白一个闪身,足底步伐变化,便如泥鳅般自刀光组成的大网中滑脱了出来。
林乐乐却无暇追击,而是双眼放光,看着那把斜刺里杀出的长刀,惊喜喊道:“徐无音!”
徐无音长刀一扬,紧逼独孤白的后心,口中喊道:“没大没小!迟早教训你——先办正事!”
原来徐无音本也服下了剑宗掺了狼耳兰的茶水,却为了林乐乐,在昨夜欲要去寻访沈青云与江茸,恰巧遇见他二人离去。几人交谈之下,得知自己也中了药,当即决定同他们一起回到长溪门,先在门内解了体内药性、恢复了内力,这才赶来,是以比江茸与沈青云都来迟一步。
而她尚未进入,便听得喊杀声震天,一时心底着急,什么也不顾便冲杀了进来。却不想正好赶上林乐乐对独孤白出手,却是个好时机。
他二人齐齐逼迫上前,本就都不曾负伤、内力尚在,更是同门所出的师姊妹,默契自非常人可比。林乐乐更是新悟透了流风刀法的最终式,与徐无音配合得恰到好处,立时便联手将独孤白逼得连连后退。
独孤白气得冷笑出声,怒道:“傻站着做什么!养你是白养的么!”
一言落地,林乐乐尚未反应过来他所指的是什么,就见一旁忘川抿了抿双唇,一言不发地握着双匕跃入了战圈。
她又惊又怒,吼道:“滚远点!”长刀扬起,直朝着忘川狠狠砍了下去。
然而忘川身形之缥缈诡谲,甚至更甚于独孤白,只一错眼的功夫,便轻而易举地扭过了刀锋的笼罩,闪身掠到了林乐乐身边。
他伸手道:“药。”
既不攻击、也不动手,他这一句话倒把林乐乐说懵了,呆呆地“啊?”了一声。
忘川啧了一声,也不多言,伸手便去摸她怀中的药丸。独孤白比林乐乐先一步反应过来,怒道:“逆子!你敢!”
他箭步冲上,伸手就要去抓住忘川,然而动作究竟还是晚了一步——忘川已然握住摸出的小小药丸,但见他回头冷冷而嘲讽地一笑,便将药丸朝口中一塞,仰头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