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侯李伯谦,身为国戚,与江南盐运使周泰暗通款曲,侵占官盐,贩售私盐,罪行昭彰……”
“……吏部侍郎石文庆之子石磊,强抢民女,致其枉死,王德佑为其隐匿罪证,官官相护……”
“……户部主事孙祥,擅挪河工款项,令兰阳段河堤失于修缮,随时有溃决之危……”
一个个名字,一桩桩罪业,自魏忠口中清晰吐露,宛如一道道惊雷,在众人耳边轰然炸响。每念到一个名字,跪在殿下的百官之中,便会传来一声竭力压制的抽气,或是一声饱含绝望的闷哼。
镇国侯李伯谦豁然抬头,那张惯于倨傲的脸庞上血色尽失,他难以置信地指着魏忠,声音嘶哑地咆哮:“一派胡言!这是污蔑!是凭空杜撰!”
萧衍甚至懒得看他一眼,只是垂首,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苏晚晚的手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扰的猫儿。
“污蔑?”他终于轻笑出声,将视线投向李伯谦,那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件死物,“魏忠,将镇国侯府的‘珍藏’,拿给侯爷过目。免得他说朕,屈枉了好人。”
魏忠躬身领命,两名内侍即刻抬上一只沉甸甸的木箱,行至李伯谦面前。“哗啦”一声,箱中之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尽数倾倒而出,上百封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李伯谦与江南盐运使周泰往来的亲笔密信!
李伯谦的眼珠暴凸,几乎要裂出眼眶,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些再熟悉不过的信封,整个人像是被天雷劈中,僵立当场。这些信……不是早就该化为灰烬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噗——”一声异响传来,众人循声望去,竟是王德佑在听到女婿为石磊遮掩罪行那一句时,心神已溃,此刻再也支撑不住,一口心血狂喷而出,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他双目圆睁,竟是当场气绝。
大殿之内,登时乱作一团,被点到名字的官员,有的瘫软如泥,面若死灰;有的则状若疯癫,拼命磕头求饶。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臣……臣是一时糊涂!”
“冤枉啊陛下!都是李伯谦!是他逼迫微臣的!”
哭喊声,求饶声,相互攀咬的咒骂声,混作一处。宗室席位上的几位老亲王,一个个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苏晚晚静观这一切,鼻端嗅到血腥与檀香交织的诡异气味。她不觉得恐惧,只感到些许喧闹。一双温暖的大手,忽然覆上她的双耳。她微微一怔,侧首望去。萧衍不知何时已侧过身,用挺拔的身躯,为她挡住了殿下那一张张丑态毕露的嘴脸。
“别听,”他的声音低沉,“污了阿姐的耳朵。”
苏晚晚眨了眨眼,顺势靠入他的怀中。隔着那只手掌,外界所有的嘈杂仿佛都已远去,只剩下他沉稳而强健的心跳。
萧衍凝视着怀中温顺的妻子,眼底的寒冰悄然融化一角。可当他再度抬眼望向殿下时,那份冰冷又重新汇聚。他缓缓起身,扶着苏晚晚安坐于凤座之上,而后他独自一人,缓步走至丹陛之沿,那无形的帝王威仪,胜过任何雷霆之怒。
原本混乱不堪的大殿,顷刻间死寂下来,只余粗重的喘息与被压抑的呜咽。
“朕的万寿节,诸位爱卿送的这份贺礼很好。”萧衍开口,听不出喜怒,“贪赃,枉法,结党,欺君……你们,就像是这殿梁之中的蛀虫,将一个好端端的江山,啃噬得千疮百孔。”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底下那些颤抖的脸庞,“今日朕不杀人。”
此言一出,不少人眼中都迸发出一线希望的微光。
“朕只是,”萧衍的唇角,牵引出一丝残忍的弧度,“替这朝堂,除一除虫罢了。来人!”
一声令下,殿外早已整装待命的金吾卫,如黑色潮水般涌入。他们甲胄冰冷,刀刃出鞘,动作干脆利落,直扑那些被宣读了罪名的大臣。
“陛下!饶命——啊!” 李伯谦最先被制住,他状若疯虎地挣扎,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一名金吾卫面无表情地卸了他的下颌,用破布堵住他的嘴,如同拖拽一条死狗,将他拖出殿外。抓捕在惨叫与哀嚎中,有条不紊地进行。未被点名的官员们,一个个抖如寒蝉,恨不能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苏文成抱着萧衍赏赐的一箱金子,躲在朱红的柱子后,眼看着这血淋淋的一幕,双腿发软。娘嘞!这演戏的报酬,也太烫手了!早知道打死他都不干!下次,下次谁再找他,这价钱必须得翻倍!
很快,殿内被清空了大半,地上只余几摊狼藉的血污与散落的官帽。余下的官员,皆垂首躬身,连呼吸都像是一种罪过。
萧衍走回御座,重新在苏晚晚身边坐下,仿佛方才那场血腥的清洗,不过是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他看向吏部侍郎韩世忠和周启,声音恢复了平淡,“韩爱卿。”
“臣……臣在。”韩世忠出列,声音仍有些发颤。
“吏部尚书王德佑,畏罪自尽,他的位置你来坐。”萧衍说道。
韩世忠豁然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狂喜,“臣……谢陛下天恩!定为陛下,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周启。”
“臣在。”周启出列,他比韩世忠镇定许多,神情一如既往的恭谨。
“镇国侯府勾结朋党,倒卖私盐,此案牵涉甚广。朕命你为钦差,即刻南下,彻查此案。吏部、户部、刑部,皆由你调遣。”
“臣,领旨!”周启的眼中,燃起灼灼的火焰,陛下将一把最锋利的刀,交到了他的手上。
萧衍的目光,又落在那份恩科录取的名录上,指尖在“裴子宁”三字上,轻轻一点,“传朕旨意,授兰阳河工督造裴子宁,都水监少监之职。命其一月之内,拿出黄河下游清淤疏浚总章程。”
此令一出,朝臣再起波澜,裴子宁是何人?一个并无官身的寒门小子,竟一步登天,直授正六品京官,还要主理黄河水患这等国之大事?
这简直是前所未闻!
萧衍并未理会他们的惊诧,他侧过头望向苏晚晚,眼底含笑,“皇后的女官,已为朕管好了内务府。现在也该轮到朕的能臣,去治理好这片天下了。”
众人这才悚然惊觉,这场万寿盛宴上的雷霆清洗,是帝后二人联手为这腐朽的旧朝,奏响的一曲新生序章。
韩世忠与周启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们整理衣冠,朝着龙椅与凤座的方向,再次深深下拜,“臣等,定不负陛下与娘娘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