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被轰然推开。
秋日的光线涌入,裹挟着一丝凉意。一个身形枯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衣裳的老者,被两名侍卫“架”了进来。他双腿发软,几乎是被人拖到了大殿中央,一接触到那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便“噗通”一声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大殿之内,鸦默雀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慑住了。
王德佑看着那老者,眼中迸发出压抑不住的狂喜,他再次对着龙椅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陛下!此人,乃是前朝苏太傅府上的旧仆,苏大强!他可为臣作证,当今皇后,并非苏太傅嫡孙女苏清芷,而是冒名顶替的妖孽!”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宗室席位上,几位老亲王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文武百官更是交头接耳,投向凤座的目光,充满了惊疑、审视,与一丝幸灾乐祸。
镇国侯夫人李氏坐在命妇的席位上,她死死攥着手中的酒杯,指节泛白,脸上却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她看着高位上那个神色平静的女人,仿佛已经看到她被人从凤座上拖拽下来,一身华服碾入尘埃的场景。
苏晚晚确实很平静,她甚至觉得有点无聊,这老头的演技也太差了,抖得跟筛糠似的,台词都快念不出来了。她默默腹诽一句,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萧衍。
萧衍没有看她,他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殿下那群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身上,像是在看一出早已知道结局的戏。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将她放在扶手上的手,轻轻握进了自己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苏晚晚的心,瞬间就安了,行吧,那就陪他们演完。
“苏大强!”王德佑厉声喝道,试图让那抖个不停的人证镇定下来,“抬起头!你将你所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给陛下与文武百官听!若有半句虚言,便是万死之罪!”
那名叫苏大强的老者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他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帝后,又飞快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却字字清晰:
“老奴……老奴曾在苏太傅府中伺候大房。我们家小姐……我们家真正的苏清芷小姐,自幼温婉,与江南陆家早有婚约。后来……后来苏家遭逢变故,陆家上门退婚,小姐她……她不堪受辱,一时想不开,便……便投湖自尽了!”
说到最后,他竟嚎啕大哭起来,用袖子抹着眼泪,“老奴亲眼所见,亲手将小姐从冰冷的湖水里……捞上来安葬的啊!那宫里的,绝不是我们家小姐!求陛下明察,为我们家小姐申冤啊!”
他哭得声泪俱下,一番话更是说得有鼻子有眼,时间、地点、人物,全都对得上。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镇国侯李伯谦立刻出列,与王德佑并肩跪下,声如洪钟:“陛下!此事关乎皇家血脉,国体颜面!恳请陛下废黜妖后,以正国本!”
“恳请陛下废黜妖后!”
“恳请陛下明察!”
霎时间,以王、李两家为首的十数名官员,齐刷刷跪了一地,声势浩大,咄咄逼人。
高座之上,苏晚晚微微欠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那个哭得快要断气的老者,忽然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苏大强,是吧?”
那老者哭声一顿,茫然地抬起头。
苏晚晚笑了笑,语气温和得像是在拉家常:“我记得,我二叔苏文成,平生最爱他那只前朝的青花瓷笔洗,吃饭都得抱着。你说,他这次让你进京,可有把它一并带来?”
苏大强的表情,瞬间僵住,青花瓷……笔洗?剧本上没这段啊!他下意识地看向王德佑,眼神里全是求助。
王德佑的心,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妖女,竟如此刁钻!但他立刻镇定下来,厉声道:“妖后!休要在此混淆视听!一个笔洗,与你冒名顶首欺君罔上之事,有何干系!”
“怎么没干系?”苏晚晚懒洋洋地靠回椅背,指尖轻轻敲着扶手,“我二叔那个人,视财如命,你这一路从江南到京城,千里迢迢,他定是给了你不少盘缠吧?”
她看着苏大强,眼神天真又好奇:“他给了你多少银子呀?”
这个问题,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苏大强彻底慌了,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王德佑的女婿,那位翰林院编修急中生智,立刻抢声道:“苏大强一路为避人耳目,皆由我等接应,何须苏家出钱!”
“哦?”苏晚晚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王大人府上出的钱啊。那我就放心了。”
她话锋一转,看向萧衍,带了点小女儿家的娇憨与委屈:“陛下,您听听,臣妾的二叔,何其无辜。他一生清贫,节俭度日,如今竟要被人平白污了名声,说他家的仆人都能随意被外人指使。”
众人还没从这神转折中反应过来。
高位之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帝王,终于开口了。
“皇后说得是。”萧衍的声音,冷得像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殿下跪着的一众人,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又极尽嘲讽的弧度。
“朕的皇后,身家清白,不容污蔑。朕的国丈,自然也得是清清白白。”
他顿了顿,扬声道:“魏忠。”
“奴才在。”
“宣——苏氏二房主君,苏文成,上殿。”
“什么?!”
王德佑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苏文成?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江南吗?!
没等他想明白,那扇敞开的大门外,一个穿着锦缎员外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正一脸谄媚地小跑了进来。他一进殿,便对着龙椅的方向跪了下去,磕头磕得砰砰响:
“草民苏文成,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磕完头,一抬头,便看到了跪在不远处的福安,眼睛顿时一亮,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拍大腿,嚷嚷了起来:“哎哟!苏大强!你可算来了!”
他几步凑过去,满脸心疼地抱怨道:“陛下!娘娘!你们可得为草民做主啊!为了请这位福大爷来京城,配合王尚书他们演这出戏,草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足足五十两!五十两白银啊!王大人府上的人也太抠了,才肯出三十两,这不是欺负我们江南人老实吗!”
“轰——”
整个太和殿,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所有人都傻了,演戏?
五十两?三十两?
王德佑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血腥气直冲喉头,他指着苏文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你……你……”
苏文成还嫌不够,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献宝似的呈给魏忠:“陛下,您看!这是草民和苏大强签的契书!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演得好了,还得加钱呢!”
那张轻飘飘的纸,成了压垮王德佑等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欺君罔上?社稷安危?全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萧衍看着底下那一张张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终化为死灰的脸,他缓缓站起身。
他走到苏晚晚身边,亲自将她扶起,牵着她的手,走到丹陛之沿,那双俯瞰众生的眼眸里,再无一丝温度。
“王爱卿,”他的声音,幽幽响起,像是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你为朕的万寿节,送上如此大礼,朕心甚慰。”
“礼尚往来,朕也为你和镇国侯,备了一份回礼。”萧衍的目光,转向魏忠,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宣旨!”
魏忠躬身领命,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卷明黄的圣旨,他尖细却有力的声音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部尚书王德佑,结党营私,构陷中宫;镇国侯李伯谦,身为国戚,勾结江南盐运使周泰,侵吞官盐,倒卖私盐,罪大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