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的葬礼余悲未散,未央宫前的石阶似乎还浸润着挽歌的湿气。但帝国的中枢并未沉湎于悲伤太久,一股更加凝重、更加炽热的气氛在朝堂上下弥漫开来。三个月的沉寂,是积蓄力量,是打磨刀锋。
公元248年,夏。
未央宫前殿,百官肃立。龙涎香的青烟在巨大的梁柱间袅袅盘旋,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龙椅上,已过而立之年的皇帝刘禅,面容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帝王的沉肃,只是此刻,他的眉宇间却锁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色。
诸葛亮手持象牙笏板,出班而立。他依旧身姿挺拔,羽扇纶巾,风度不减当年。然而,当他抬起头,殿内明亮的烛光清晰地照见了他满头的银丝,额间刀刻般的皱纹,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中难以掩饰的疲惫。六十七载春秋,数十年的夙夜忧勤,终究在这位智慧化身的身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
“陛下,”诸葛亮的声音响起,平稳、清晰,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坚定,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臣,诸葛亮,上奏:北伐诸事已备,粮草充盈,军械足用,将士效命。庞司空遗志所铸‘破山吼’亦已成军。今,魏国困守幽冀,民心离散,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大汉!臣请陛下下旨,发动北伐,毕其功于一役,克复神州,一统天下,告慰先帝及万千将士在天之灵!”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肃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但当它真正被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以如此铿锵的语气提出时,依旧让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然而,端坐于龙椅之上的年轻皇帝刘禅,此刻脸上却露出了深深的忧虑和不忍。他看着诸葛亮那虽然挺直却难掩疲惫的身影,看着他鬓角如霜的白发,想起太医令私下禀报丞相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的言语,心中一阵酸楚。
刘禅没有立刻回应,喉头滚动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相父……北伐大业,朕与诸卿,皆不敢忘。然……然相父年事已高,近年来又为庞司空之逝,为国事操劳,形容憔悴……朕……朕心实是不忍!”
他站起身,竟一步步走下御阶,来到诸葛亮面前,如同一个担忧长辈的晚辈,恳切地道:“此番北伐,朕意已决!然,相父乃国之柱石,万不可再涉险境。请相父坐镇长安,总理军政,运筹帷幄之中!朕……朕愿亲率陆抗、赵统、马铁等将领,挥师北上,必破壶关,擒司马,以完此不世之功!定不让相父失望!”
这番话情真意切,带着皇帝对老臣发自内心的关怀与体恤。许多大臣闻言,都不禁动容,纷纷点头,觉得陛下此言甚善。丞相年迈,确实不宜再亲临战阵了。
然而,诸葛亮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目光穿越了高高的殿顶,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看到了那个在隆中草庐与他纵论天下的英主,看到了赤壁之战的烽烟,看到了长安城托孤时那双充满期待与不甘的眼睛。
“陛下……”诸葛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陛下体恤老臣,亮,感激不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一众或年轻、或也已生华发的面孔,最终回到刘禅脸上,那眼神中燃烧的,是近乎执拗的火焰。
“然,老臣……受先帝知遇之恩,三顾之情,托孤之重……此恩此情,此志此责,一日不敢忘,一刻不敢懈怠!”他的声音渐渐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先帝之志,在于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今旧都虽复,然天下未统,先帝……如何能安?老臣……又如何能安?”
他挣脱刘禅的手,后退一步,整理衣冠,对着北方,亦是对着冥冥中的先帝,深深一揖,然后转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老臣这一生,自走出隆中,便已兴复汉室为己任!这条北伐之路,是先帝与老臣,还有云长、翼德、士元……以及无数埋骨他乡的将士们,一同选定的路!这条路,布满荆棘,流淌鲜血,但它的尽头,必是我大汉的旌旗,飘扬在四海八荒每一个角落!”
他的声音带着金石之音,在殿内回荡,震人心魄:“老臣年迈,然志气未衰!这把老骨头,若能倒在通往统一的最后一段路上,亦是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岂能贪图安逸,而坐视将士们在前线搏杀?岂能因惜此残躯,而辜负先帝临终之望?!”
“陛下!”诸葛亮再次看向刘禅,眼神灼灼,“此最后一战,老臣……必须去!非为功业,只为……有始有终!只为……亲眼看到,大汉的龙旗,插上邺城的城头!只为……亲口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一番话,掷地有声,情深意切,道尽了一位老臣数十年的忠诚、执着与无悔的追求。殿内寂静无声,唯有压抑的抽泣声和粗重的呼吸声。许多跟随刘备起家的老臣早已泪流满面,便是陆抗等年轻一辈,也觉胸中热血沸腾,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
刘禅看着诸葛亮那决绝而坚定的眼神,知道再也无法劝阻。他上前一步,再次紧紧握住诸葛亮的手,哽咽道:“既如此……禅……禅与相父,同去!我们君臣一体,如同当年相父与先帝一般!策马纵横,共定北疆!完成这……最后一战!”
“陛下圣明!臣等誓死追随!”殿内文武,无论老少,齐刷刷跪倒在地,声震屋瓦。
朝议既定,整个季汉的战争机器以最高效率运转起来。诸葛亮坐镇丞相府,一道道命令如同流水般发出:
中路:刘禅、诸葛亮亲统中央禁军及雍凉精锐十五万,携带“破山吼”等重型器械,出潼关后,沿汾水河谷稳步推进。此路为主攻方向,目标明确——与已在壶关前线与魏军对峙的姜维、邓艾部会师,合力攻克壶关天险!命骁将文鸯为先锋,率精骑一万,率先出潼关,沿河东郡北上,清扫沿途魏军残余据点,侦查敌情,直逼壶关南面。
此路要凭借绝对优势兵力与庞统遗留的攻坚利器,从正面强行撕开魏军最重要的太行山防线。此路一旦突破,便可直下邺城,覆灭魏国中枢。
东路偏师:由太尉陆逊自陈留大本营出发,兵分两路。一路由陆逊率领,向北渡过黄河,进入魏郡,沿漳水北进,威胁邺城南部,牵制魏国兵力,使其不能全力支援壶关。另一路由张苞率领,向东北方向,攻略阳平、顿丘等地,扫清侧翼,并与中路军保持策应。
此路意在侧翼牵制,分散魏军兵力。若中路主力攻克壶关,东路军则可迅速西进,与主力会师于邺城之下;若中路受阻,东路军亦可尝试从南部寻找突破口。
北路水陆并进:大将军关平率领关兴、朱然、丁奉等将集结荆州、江东水师主力,搭载数万步卒,自濡须口出发,沿海岸线北上,穿过勃海海域,于章武一带登陆。本来关平已七十岁高龄,刘禅实在不忍心他继续出征,但关平坚持披挂上阵,这支由他和他父亲关羽倾尽心力打造的强大水师此刻爆发出了无限的斗志。
此路是一招奇兵!利用季汉强大的水军优势,进行大规模跨海登陆作战,直接插入魏国防御薄弱的幽州沿海地区。登陆后,可迅速攻取蓟城、渔阳等重镇,切断幽州与冀州邺城的联系,从背后给魏国致命一击!此路若成功,将与中、东两路形成三面夹击之势,让司马师首尾难顾。
后勤补给以长安、洛阳为总后方,通过黄河、渭水及修缮一新的驰道,将粮草军械源源不断运往前线。设潼关-安邑-壶关、陈留-邺城、海路-幽州三条主要补给线,由重兵护卫。
刘禅临行之前命蒋琬、董允留守长安,辅佐太子监国,总揽后方政务。费祎坐镇洛阳,协调中原各州郡物资调配。确保北伐期间,国内安定,后勤无忧。
公元248年夏,吉日。
长安城外,灞桥之畔,战旗如林,甲胄耀日。二十万大军阵列严整,肃杀之气直冲云霄。皇帝刘禅一身金甲,骑乘骏马,立于阵前,眼神坚定。他的身旁,丞相诸葛亮依旧羽扇纶巾,端坐于四轮车上,面容清癯,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这支承载着大汉希望与荣耀的雄师。
没有过多的言语,诸葛亮羽扇向前轻轻一挥。
“陛下有旨!丞相有令!全军开拔——!”
号角长鸣,战鼓擂动!先锋文鸯一马当先,如同离弦之箭,率领万骑滚滚北去,烟尘蔽天。
紧接着,刘禅与诸葛亮的中军主力,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如同移动的山脉,缓缓启动。车轮滚滚,马蹄嘚嘚,兵戈碰撞之声汇成一股浩荡的洪流。
与此同时,陈留的陆逊、张苞,南方的关平、朱然、丁奉、关兴,也各自在誓师之后,率领着数十万大军,按照既定路线,向着魏国最后的疆域,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攻势!
这是季汉立国以来,规模最宏大、准备最充分、决心最坚定的一次北伐。三路大军,如同三柄巨大的铁钳,从西、南、东三个方向,狠狠夹向太行山与燕山之间那片日渐缩小的土地。
长安百姓箪食壶浆,夹道相送,目光中充满了期盼与祝福。他们知道,这很可能,是决定天下归属的最后一战了。
诸葛亮坐在车上,回望了一眼巍峨的长安城,目光最终落向前方那通往北方的、尘土飞扬的官道。
“士元,先帝……亮,来了。”
车轮辘辘,载着老臣的执念,载着帝国的命运,坚定不移地,驶向那最终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