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的暮色浸着初春的微凉,周生辰立于军营大帐外,玄色朝服的衣摆被晚风拂得轻扬。
他望着西州方向的天际,云层叠压如墨,恰如心头翻涌的疑绪。
李慕然的履历太过规整,规整得像刻意绣出的锦缎,每一针线都贴合着“寒门崛起”的模板,偏生这份贴合里,藏着太多说不通的缝隙。
亲卫林三郎捧着刚整理好的卷宗快步走来,铠甲碰撞声打破寂静。
“王爷,这是李慕然的卷宗抄本,与吏部存档的分毫不差。”
他将厚重的纸册递上,指尖因赶路还带着凉意。
周生辰接过卷宗,指尖划过“苏州吴县”四字,纸质粗糙却墨迹清晰。
他翻到籍贯家世那页,李老实货郎的走商路线、王氏的农忙作息、李二丫夭折的年月,甚至连李慕然幼时背《论语》的传闻都标注得详实,连邻村老秀才的证词都录在案,说那孩子虽怯懦,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可越是详实,周生辰心头的疑虑越重。
一个乡野货郎的儿子,无师无徒却能熟稔经史,偏在陛下亟需心腹时,恰好以“清正干练”的模样出现在朝堂,这般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备马,”
周生辰合上卷宗,声音沉凝如石。
“让秦昊带两人,乔装成货郎,即刻启程去苏州吴县。”
他转身踏入大帐,油灯的光晕在地面投下修长的影子。
“查他幼时的邻里、父亲走商的伙伴、甚至当年诊治李二丫的郎中,凡与他相关的旧事,一丝一毫都不能漏。”
秦昊刚从城外查探狱卒命案归来,听闻命令即刻领命。
“属下带赵六、孙小五同去,三人皆是西州旧部,惯于乔装查探,定不辱命。”
他目光锐利,深知此事关乎重大。
李慕然如今手握部分京畿兵权,若其背景有假,背后牵扯的势力怕是能动摇中州根基。
周生辰颔首,指尖点在卷宗上“性子怯懦”四字。
“尤其留意他幼时的性情,若真是怯懦之人,如何能在朝堂波诡中站稳脚跟,还能悄无声息笼络党羽?”
他顿了顿,补充道。
“沿途避开李慕然安插的暗线,苏州属江南道,离中州千里,需多备干粮盘缠,若遇异常,优先传信,切勿硬闯。”
秦昊应下,连夜挑选行囊。
粗布衣衫、货郎拨浪鼓、账本算盘,甚至备了些江南常见的胭脂水粉、针头线脑当幌子,天未亮便带着赵六、孙小五悄然出了中州城门,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目送三人身影消失在晨雾中,周生辰返回大帐,案上还放着时宜昨日送来的书信,字迹娟秀如春日新柳。
他摩挲着信笺边缘,想起信中“李慕然府中陌生面孔增多”的提醒,眸色愈发沉敛。
秦昊等人此去,怕是不会顺遂。
此时的苏州吴县,正是烟雨蒙蒙的时节。
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两侧白墙黛瓦的民居错落有致,乌篷船摇着橹声穿梭在河道间,空气中飘着潮湿的水汽与栀子花的清香。
秦昊三人扮作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着担子进了县城,按照卷宗上的地址,寻向李老实当年居住的巷子。
那是条窄窄的胡同,名叫“草鞋巷”,巷口趴着几只慵懒的土狗,见生人来只是抬眼扫了扫,便又耷拉下脑袋。
秦昊摇起拨浪鼓,“咚咚”的声响在雨雾中传开,引得几位妇人探出头来。
“这位小哥,有胭脂卖吗?”
一位穿着蓝布衣裙的妇人走了出来,发髻上插着支银簪,眼角带着岁月的细纹。
秦昊放下担子,脸上堆起憨厚的笑。
“有呢,上好的玫瑰胭脂,还有苏州特产的花露,您瞧瞧?”
他一边递过胭脂盒,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
“大娘,向您打听个事,这巷子里早年住着个叫李老实的货郎,您认识吗?”
妇人接过胭脂盒的手顿了顿,抬眼打量着秦昊。
“李老实?倒是听过这个名儿,好些年前住这儿,后来好像搬走了。”
她指了指巷尾第三间破败的院落,
“喏,就是那间屋子,常年没人住,都快塌了。”
秦昊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院落的木门朽坏不堪,门楣上的春联早已褪色成灰白,院墙爬满了青苔,墙角堆着枯枝败叶,透着常年无人打理的荒芜。
“多谢大娘。”
他递过胭脂,又问道。
“那您知道李老实家的孩子吗?听说叫李慕然,小时候就在这儿长大的。”
妇人皱眉想了半晌,摇了摇头。
“李慕然?没印象。李老实两口子倒是有个闺女,几岁时没了,至于儿子……好像没听说过有儿子啊。”
她身边另一位挎着菜篮的妇人插话道。
“是啊,我记得李老实家就一个丫头,当年染天花没了,哭了好几天呢,哪来的儿子?”
秦昊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又闲聊了几句,挑着担子走向巷尾的破败院落。
赵六、孙小五默契地散开,一人守在巷口,一人去打听附近的老住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