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过去了,新世界好得跟画儿里似的。
金奕和林薇,带着特事处的那帮老伙计,总算能歇口气。
可这心还没完全放回肚子里,身上就开始不得劲了。
先是老王,队里负责看管老物件的,五十多岁的人了,平时记性顶好,谁啥时候借了根针他都记得。
这天早上,他愣是找不着自家办公室门了,在走廊里转悠了半天,嘴里还嘟囔:“怪事,咱档案室那扇雕花的榆木门,咋变成这铁皮的了?我记得明明是朝东开,咋跑西边来了?”
众人都笑他老糊涂了。
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接着是队里最年轻的娃,叫小四川,手脚麻利,记性最好。
安排他去库房清点上次任务带回来的东西,这小子去了半个时辰,空着手回来了,挠着头,一脸迷糊:“金队,咱……咱库房里头,啥时候多了半屋子那种带辫子的铜钱?还有几顶清朝的官帽?我咋一点印象都没了?”
金奕心里“咯噔”一下。
那些东西,是之前时空混乱时,从那个“改变后的历史”里带过来的残留物。
按理说,时间线融合稳定后,这些不该存在的东西会慢慢消失,或者被修正。
可小四川这娃,连见过这些东西的记忆,好像也在变淡!
“怕不是……后遗症来了?”林薇凑到金奕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忧心。
金奕没说话,只是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他抬眼扫过圣殿里忙碌的队员们,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心里头突然冒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真正的麻烦,像春天的毛毛雨,悄没声儿地就渗进来了。
几天后,一次例行任务讨论会,说的是怎么防范可能出现的时空小裂缝。
大家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老张,队里的老资格,一拍桌子,嗓门洪亮:“要我说,就得用老祖宗传下来的‘五行封禁术’!依着山川地势布阵,借天地之力,最是稳妥!这是咱几千年传下来的宝贝,肯定管用!”
他这话没毛病,以前也常用这法子。
可旁边负责新技术研发的小赵,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后生,却皱着眉头反驳:“张叔,您那法子好是好,就是太慢,覆盖面也小。要我说,直接用咱们新改进的‘时空稳定力场发生器’,功率大,范围广,电子操控,精准!效率比老法子高多了!”
这也没问题,新技术确实有优势。
但怪就怪在,两人争着争着,火气都上来了。
老张脸红脖子粗:“你个小娃娃懂个屁!老祖宗的东西能错?那洋玩意儿靠不住!电一停,全是废铁!”
小赵也急了,梗着脖子:“您这是守旧!固步自封!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为啥不用?非得抱着老黄历不放!”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金奕猛地一拍桌子:“都给我住口!”
会议室安静了。
金奕看着手下这两员干将,心里头的寒意更重了。
老张和小赵平时关系最好,一个像爹一个像儿,经常一起喝酒吹牛,今天这是咋了?
说的话,咋听着那么别扭?
一个死抱着“老祖宗”不放,一个口口声声“新改进”,这调调,怎么那么像……那么像之前那两个互相打架的时间线里的论调?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金奕的脑子里:时间线是融合了,现实是稳定了,可他们这些亲身经历过两条时间线的人,脑子里的记忆……好像还没完全“融合”好!
那些属于原来历史的记忆,和那些属于“改变后历史”的记忆,在他们脑子里打起架来了!
这记忆打架的毛病,越来越凶。
最遭罪的是林薇。
她心思最细,感受也最深刻。
有时候正跟金奕说着话,突然就卡壳了,眼神发直,好半天才缓过来,茫然地问:“金奕,我……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我好像记得,我阿妈是教私塾的先生家的女儿,知书达理……可又好像记得,她是个留过洋的新派女学生,还剪了短发……”
她捂着头,一脸痛苦:“两个画面都在我脑子里转,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我……我到底是谁啊?”
金奕看着她这样,心疼得像刀割。他自个儿也不好受。
夜里睡觉,老是做乱七八糟的梦。
一会儿梦到在破烂的巷子里跟小鬼子拼刺刀,血肉横飞;一会儿又梦到穿着崭新的军礼服,在个啥“帝国陆军典礼”上检阅部队,那部队扛着的枪,他见都没见过。
醒来一身冷汗,心“砰砰”跳。哪个梦是真的?他金奕,到底是哪个历史里长起来的人?
队里其他人,也差不多。
吃饭的时候,有人会下意识想去拿筷子,手伸到一半,又改成想去拿刀叉。
说话的时候,会突然蹦出几个文绉绉的古词,或者夹上几个洋文的单词,自个儿还浑然不觉。
整个特事处,气氛变得怪怪的。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都带着点猜疑,带着点陌生。好像睡了一觉起来,身边的人,都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胖子队员大刘,气得一拳砸在墙上,“仗打完了,鬼子没把咱们咋样,倒让自个儿的脑子给弄废了!”
要只是自个儿难受也就罢了,可这记忆混乱,差点捅出大篓子。
有一次,追踪一个从时空裂缝里溜出来的小精怪。那东西跑进了一片老城区,巷子跟迷宫一样。
金奕带着人追进去,凭着脑子里那些熟悉的路线包抄。
可跑着跑着,他停住了。
眼前的巷子,跟他记忆里的样子对不上号!他明明记得左边该是个死胡同,右边能通到大路。
可现在,左边豁然开朗,右边却被一堵新砌的墙给堵死了!
“队长,走哪边?”队员们着急地问。
金奕额头冒汗,两个记忆在脑子里疯狂冲突。
一个声音说:“走左!没错!”另一个声音喊:“走右!右边近!”
就这么一耽搁,那小精怪“嗖”地一下,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了,钻进更复杂的巷子深处,没了踪影。
任务失败了。
回到圣殿,众人都垂头丧气。
金奕更是脸色铁青。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一个连路都认不清的队长,还怎么带队伍?怎么守护时空?
荣格老人查看着任务记录,叹了口气,对金奕和林薇说:“娃娃,问题严重了啊。你们这记忆冲突不解决,下次出任务,可能就不只是追丢东西那么简单了。
可能会判断失误,可能会伤及无辜,甚至……可能会把咱们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新现实,再给戳个窟窿!”
这话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金奕把大伙儿召集到一块儿,开门见山:“咱们身上这毛病,大家都清楚了。不是头疼脑热,是脑子里的‘历史’在打架!再不治,咱们这支队伍就废了,这守护圣殿的职责,也就到头了!”
“队长,你说咋治?咱们听你的!”老张第一个表态,他虽然有时候犯浑,但大是大非面前不含糊。
“是啊金队,总不能一直这么稀里糊涂的!”小赵也赶紧说。
林薇看着金奕,眼神坚定:“金奕,你说吧,怎么办?再难再险,咱们一起闯!”
金奕心里一暖,环视着这一张张虽然带着困惑,但依旧信任他的面孔,沉声说道:“靠咱们自己,看来是捋不顺这团乱麻了。得借助圣殿的力量,借助血玉镯的力量,进行一次主动的‘记忆梳理’和‘修正’!”
“记忆修正?”众人都是一愣。这词听着就玄乎。
“对!”金奕解释,“就是把咱们脑子里那两条打架的时间线记忆,像理乱麻一样,给它捋清楚。
把属于原来主干历史的记忆,作为根基扶正了;把那条‘改变后历史’带来的记忆,里头好的、有用的部分,比如一些知识、见识,像嫁接果树一样,融到主干上;那些矛盾的、混乱的、会引发问题的部分,就……就给它抹平了!”
抹平记忆?这话听着有点吓人。那岂不是要失去一部分“自己”?
大家都沉默了。
谁都知道,记忆这东西,不管是苦是甜,都是自己走过路留下的脚印。
就这么抹掉一部分,跟砍掉自己一条胳膊一条腿,有啥区别?
犹豫归犹豫,但没别的路可走。
圣殿中央,那个巨大的时空监测仪被调整了模式,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
血玉镯被放置在仪器的核心,作为稳定器和引导器。
金奕、林薇,所有经历过时空混乱、出现记忆问题的队员,都盘腿坐在光芒笼罩的范围内。
荣格老人和几个留守的、没受影响的队员,在外面负责操控和护法。
“都想清楚了吗?”荣格老人声音凝重,“这过程,可能不轻松。就像把长歪了的骨头敲断了重新接,疼得很。而且,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金奕深吸一口气,代表大家回答:“荣老,开始吧!长痛不如短痛,为了还能当个明白人,还能扛得起这守护的担子,这点风险,咱担了!”
“好!”荣格老人不再多言,启动了仪式。
嗡——!
白色的光芒瞬间变得强烈,将金奕他们完全吞没。
每个人只觉得一股温暖的力量,像水一样,缓缓渗进自己的脑袋。
起初挺舒服,像是泡在温泉里。但很快,感觉就不对了。
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打得头破血流!
原来的记忆,像扎根很深的老树,拼命坚守着阵地:“我是真的!我才是真的!”
那些外来、改变后的记忆,像疯狂的藤蔓,死死缠绕:“我更好!我代表的未来更好!”
两股力量在金奕的脑子里拉扯,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浑身冷汗直冒。
他仿佛一会儿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一会儿又坐在灯火通明的现代化办公室里,场景飞速切换,快得让他想吐。
他听到旁边传来压抑的痛呼声,是林薇!还有老张的闷哼,小四川的啜泣……
每个人都在这场属于自己的记忆战争中苦苦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疼痛和混乱感,开始慢慢减弱。
像是暴风雨过后,云开雾散。
金奕脑子里的那两个小人,不打了。
那个代表“改变后历史”的小人,身影渐渐变淡,但它身上一些亮晶晶的东西——比如对一些新科技原理的理解,对另一种社会发展模式的认知——像萤火虫一样,飞了出来,融入了那个代表“主干历史”的小人身体里。
主干历史的小人,变得更加丰满,更加明亮,根基依旧扎实,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开阔和睿智。
原来那些矛盾的、对不上号的记忆画面,开始自动归位、衔接。
断裂的地方被补上,扭曲的地方被捋直。
金奕猛地想起来了!
他阿爸就是个普通的庄稼把式,不是什么“帝国陆军军官”。
他小时候就是在土坷垃里滚大的,没住过什么洋楼。
他参加特事处,是为了守护脚下这片土地不再受屈辱,跟什么“效忠立宪帝国”屁关系都没有!
而那些关于“君主立宪”、“现代化清朝”的知识,像看了一场漫长的电影,留在了脑子里,成了他理解历史复杂性的一个参考,但不再是他亲身经历的“事实”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都轻松了。那层一直蒙在记忆上的薄雾,散了!
他扭头看向林薇。
林薇也正看着他,眼神清澈,带着泪花,却笑得特别甜:“金奕,我想起来了……我阿妈,就是那个会绣花、会唱山歌的普通妇人,我最爱吃的,就是她做的臊子面……”
老张摸着自己的脑袋,嘿嘿傻笑:“怪不得我总觉得那铁皮门不顺眼,咱那榆木门,是当年我跟着老队长亲手做的,用了最好的榆木料子,冬暖夏凉……”
小赵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张叔,您那五行封禁术,其实……其实跟我的力场发生器原理有相通之处,结合起来用,说不定效果更好……”
大家都笑了,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找到了根的笑。
记忆修正仪式结束了。
光芒散去,金奕他们站起身,互相打量着。
人,还是那些人。
模样没变,但眼神不一样了。
没有了之前的迷茫、矛盾和隐隐的戾气,变得通透、踏实,还有着共同经历磨难后的深厚情谊。
“娘的,这下舒坦了!”胖子大刘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脑子里清亮多了,不再跟自己较劲了!”
“就是,这下吃饭知道该拿筷子还是刀叉了!”有人打趣道,引来一片哄笑。
金奕看着这群重新找回“自我”的战友,心里头热乎乎的。
他知道,这支队伍,经历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如今,真正的魂儿又回来了。
他走到林薇身边,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没事了。”
林薇重重点头:“嗯,没事了。”
过去的记忆,无论是苦是甜,都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成了他们之所以是他们的根基。
而那段奇特的“另一段人生”经历,虽然被修正了归属,但其中开阔的眼界和深刻的教训,也成了他们宝贵的财富。
他们还是金奕、林薇、老张、小赵、大刘……是这片土地上生长起来的守护者,认得清来路,也看得清前方。
这次记忆修正的风波,给特事处上下又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荣格老人捻着胡子,对金奕他们说:“看见了吧?时空的伟力,深不可测。它不仅仅是改变外面的山河地貌,更能直接动摇人的根本——你的记忆,你的认知,你觉得自己是谁。这次咱们是侥幸,靠着圣殿和血玉镯的力量撑过来了。下次呢?”
金奕深深点头:“荣老,我明白。这教训,比金子还贵。往后,对待历史,对待时空,咱们得更添十二分的小心,得有更多的敬畏之心。再不能以为凭着一点本事,就能随意摆弄了。”
林薇也补充道:“而且,这也提醒我们,真正的强大,不仅仅是力量,更是内心的锚要定得牢。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根扎得深,才不怕风吹雨打。”
打这以后,特事处多了个新规矩。
每次出任务回来,尤其是涉及时空穿梭的,不仅要写任务报告,还得写一份“认知自检报告”,自己梳理一下记忆和认知有没有出现异常波动。
定期还要进行集体的“心智稳固”训练,强化对自身身份和核心历史的认同。
用金奕那带着土腥味的话说就是:“得常给自个儿的脑子‘除除草,施施肥’,不能让它长了别人的庄稼,荒了自家的地!”
日子,又回到了正轨。
新的现实美好而稳定,特事处的运转也恢复了往日的效率和默契。
金奕和林薇,偶尔还会说起那段记忆混乱的荒唐日子,像是说起很久以前做的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后怕。”
林薇靠在金奕肩头,看着圣殿窗外安宁的夜色,“要是当时没下决心进行修正,咱们现在,会不会已经变成一群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疯子了?”
金奕搂紧她,目光坚定:“不会。因为咱们心里头,始终有条主心骨。就算脑子一时糊涂了,但这颗心,没变过。知道啥是重要的,啥是必须守住的。”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声音沉稳而有力:“咱们啊,就是这黄土地里长出来的人,吃着这里的粮食,喝着这里的水。历史教咱们要自强,要往前走,但脚底板,得牢牢踩在这片生咱养咱的土地上。根不能忘,本不能丢。”
“往前走,根不忘。”林薇轻声重复着,把这五个字,牢牢刻在了心里。
圣殿中央,血玉镯散发着温润平和的光,静静地见证着这一切。
它见证了时空的危机,也见证了这群守护者内心的挣扎与成长。
未来的路还长,但只要根还在,魂还稳,就没有什么风浪是过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