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怨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而当这水,被仇恨与恐惧煮沸时,它便成了足以吞噬一切的滚烫岩浆。
我与幕玄辰,就身处在这片岩浆的中心。
自从“水源诅咒”事件爆发,我们就成了京城百万生灵的公敌。靖王那张昭告天下的皇榜,如同催命符,将我们钉在了耻辱柱上,也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怒火。
“诛杀妖女秦卿”的吼声,日夜不息。
我们藏身的废弃民宅,很快就暴露了。
最先发现我们的,不是靖王麾下的精锐,而是一个端着木盆,四处寻找干净水源的妇人。当她的目光与我的视线在门缝间相遇时,那双原本因绝望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恐与憎恶。
她没有尖叫,而是死死捂住嘴,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我们得走了。”幕玄辰立刻做出判断,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然而,我们还是慢了一步。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我们藏身的这条小巷,便被彻底堵死了。
来的人,不是手持兵刃的官兵,而是成百上千,手持棍棒、锄头、菜刀,甚至是石头砖块的普通百姓。他们的脸上,是同一种表情——被恐惧扭曲的狰狞,被愤怒点燃的狂热。
“妖女在这里!”
“烧死她!烧死她就能解除诅咒!”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这个恶毒的妖妇!”
他们嘶吼着,咒骂着,仿佛我们不是两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带来瘟疫与死亡的妖魔。有人举起了火把,那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一张张失去理智的脸,他们真的想将我们活活烧死在这里。
“殿下,护着我,冲出去!”我当机立断,从怀中取出了两枚“惊雷”。
幕玄辰没有多问,只是将我牢牢地护在身后,压低了声音:“跟紧我。”
“轰!”“轰!”
两声巨响,在巷口炸开。我刻意控制了方向,让气浪将人群冲开一道缺口,却最大限度地避免了碎片的直接伤害。
趁着人群被爆炸震得东倒西歪、耳鸣目眩的瞬间,幕玄辰揽着我的腰,如同一道离弦之箭,猛地冲了出去。
“妖女跑了!别让她跑了!”
身后,是更加疯狂的叫喊与追逐声。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在这座我们曾经无比熟悉的城市里,狼狈不堪的逃亡。
我们不敢走大路,只能在迷宫般的小巷与屋顶上穿行。然而,整个京城,都成了靖王的眼睛。无论我们躲到哪里,总会有平民的目光发现我们,然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呼喊,和潮水般涌来的追捕者。
那些曾经向我们跪拜的子民,那些曾受过东宫恩惠的商贩,那些我们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芸芸众生,此刻,都成了最想置我们于死地的敌人。
我们不敢停下,不敢休息,甚至不敢去寻找食物和水。
京城虽大,却已无我们的立锥之地。
夜幕降临,我们躲进了一座破败的土地庙。神像早已坍塌,蛛网蒙尘。幕玄辰靠在墙角,撕下衣摆,为我包扎着白天逃亡时被碎瓦划伤的小腿。伤口不深,但他的动作,却格外轻柔。
“对不起。”我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声音有些沙哑,“是我,连累了你。”
若不是为了与我捆绑,靖王或许有无数种方法对付他,却绝不会是这种诛心之术。
幕玄辰包扎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卿卿,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过什么吗?”
我一怔。
“我说,这个天下,你想要,我便为你取来。如今,不过是天下人想杀你,我便为你,杀出一条血路。”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撼动山河的坚定,“你我之间,何来‘连累’二字?”
我的眼眶,瞬间温热。
这世上所有人都视我为妖魔,唯有他,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我的身前。
正当我们稍作喘息之际,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从神像的残骸后面传来。
我们对视一眼,立刻警惕起来。
幕玄辰缓缓拔出长剑,悄无声息地绕了过去。我也紧随其后。
神像背后,蜷缩着一对母女。母亲约莫三十岁左右,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正紧紧抱着怀中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面色青紫,嘴唇干裂,身体不住地抽搐,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显然是饮用了被污染的“毒水”,已然垂危。
“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求求你……”
那母亲看到了我们,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恐惧,但看到女儿痛苦的模样,那份母性的本能,最终压倒了一切。她朝着我们,发出了绝望的哀求。
幕玄辰的眉头,紧紧皱起。
我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此时此刻,任何一点不必要的接触,都可能暴露我们的行踪。
但看着那孩子濒死的惨状,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坐视不理。
这是靖王造的孽,可受苦的,却是这些最无辜的百姓。
“我来。”我走上前,对那母亲说,“让我看看她。”
我没有理会那母亲警惕的眼神,直接蹲下身,将手搭在了小女孩的脉搏上。脉象微弱而混乱,是典型的中毒之症。
我不再犹豫,催动了体内那股融合了蛊族圣物、充满了磅礴生机的星石之力。
温和的白光,自我掌心亮起,缓缓地渡入小女孩的体内。那股力量,如同最精纯的甘泉,开始修复她受损的脏腑,驱散侵入她体内的那股阴冷的蓝色能量。
肉眼可见的,小女孩脸上那层吓人的青紫色,开始缓缓褪去。她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她的母亲,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警惕,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一炷香后,我收回手,额上已是布满细密的汗珠。
小女孩发出了一声轻哼,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致命的危机,显然已经解除了。
“水……娘……我渴……”她发出了微弱的呼唤。
“念念!你醒了!你真的醒了!”那母亲喜极而泣,一把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激动得浑身发抖。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那因连日逃亡而积累的疲惫与冰冷,仿佛也消融了几分。
或许,这才是星石之力,真正的意义。
我撑着墙壁,站起身,正准备和幕玄辰离开,那母亲却突然叫住了我。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