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驾驶舱内，弥漫着血腥味、硝烟味，以及海风带来的咸湿气息。
林枫瘫坐在那张属于“虎鲨”的指挥椅上。 那张椅子很宽大，还是真皮的，但此刻却被林枫身上的血污和海水彻底毁了。
他的一只手搭在操作台上，另一只手（刚刚被拔出军刀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还在滴血。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甚至透着一股死灰色的青气。 那不仅仅是失血过多。 那是一种……生命力被透支到了极限后的枯竭。
“老狗……” 林枫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窗外的雨声掩盖。
“大……大哥，我在！” 拾荒者老狗正手忙脚乱地操纵着舵盘。他这辈子只开过破渔船，这种满是仪表盘和电子屏幕的军用巡逻艇，让他感觉像是在开宇宙飞船。
“还有……吃的吗？” 林枫问。
“吃的？” 老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刚才那几包军用口粮，这个瞎子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几口就吞没了。 怎么还饿？
“有……有！那个光头身上还有几块巧克力！” 老狗赶紧从旁边那具尸体的口袋里摸出两块被压扁的巧克力，剥开锡纸，塞进林枫的手里。
林枫抓过巧克力，连嚼都不嚼，直接吞了下去。
不够。 远远不够。
他的胃里像是有火在烧。 那是一种细胞层面的饥饿。 那蓝色的药剂在修复他身体的同时，也在疯狂地掠夺着他体内仅存的能量。 如果没有足够的食物，这药剂就会开始分解他的肌肉、他的脂肪，甚至……他的内脏。
“找……所有的食物……” 林枫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全部……拿过来。”
老狗看着林枫那副样子，心里直发毛。 这哪里是人啊。 这分明是一头正在冬眠苏醒、急需进食的野兽。
他不敢怠慢，把船舱里能翻到的东西全翻了出来。 压缩饼干、罐头、甚至还有半瓶没喝完的清酒。
林枫来者不拒。 他在黑暗中，机械地进食。 吞咽。 吞咽。 再吞咽。
随着食物的摄入，他那原本冰冷的体温，终于开始有了一丝回升。 他那空洞的眼眶里，那股令人心悸的死气，也稍微消散了一些。
“航向……” 林枫咽下最后一口食物，突然开口。
“啊？” 老狗正盯着雷达屏幕发呆。
“现在的航向。” 林枫问。
“哦哦……我想想……” 老狗看了看指南针。 “正南偏东。我们在往公海跑。”
“错了。” 林枫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往西。” “切入……沿海航线。”
“往西？！” 老狗大惊失色。 “大哥！往西就是回岸边啊！那是鬼子的大本营！” “我们要跑路，得往东进公海，或者往南去朝鲜半岛啊！”
“往西。” 林枫重复了一遍。 语气不容置疑。
“为什么啊？！” 老狗快哭了。 好不容易抢了条船，逃出了生天，怎么还要往虎口里送？
林枫微微抬起头。 虽然看不见，但他那空洞的眼神仿佛穿透了舱壁，看向了某个特定的方向。
“因为……” “他们在那里。”
他“听”到了。 不，确切地说是“感觉”到了。 在那茫茫的大海深处。 在那风雨交加的夜色里。 有一种极其微弱的、熟悉的“频率”。
那是沈月的“味道”。 那是老K那把老骨头特有的“腐朽气息”。 还有那个小女孩…… 那个被他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有着微弱心跳的小生命。
他们没有跑远。 这艘巡逻艇的雷达上，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光点，正在西侧的海岸线边缘徘徊。 那是那艘接应的渔船。
他们…… 在等他。 或者说，他们在等这艘巡逻艇离开，才敢继续航行。
“转舵。” 林枫低吼。 “去找他们。”
……
与此同时。 西侧，三海里外。 一艘破旧的、甚至连航行灯都不敢开的渔船，正随着海浪剧烈起伏。
船舱里。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老K，我们必须走了。” 船老大是个独眼龙，也是老K当年的老部下。 他焦虑地看着窗外那漆黑的海面。 “暴风雨太大了，这破船扛不住。” “而且……雷达显示，有一艘快艇正在朝我们这边冲过来。” “速度很快！三十五节！” “肯定是鬼子的巡逻艇！”
老K坐在角落里，抽着旱烟。 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那只握着烟枪的手，在微微颤抖。
“再等等。” 老K沙哑地说。
“还等个屁啊！！” 独眼龙急了。 “那艘巡逻艇已经在我们屁股后面了！再不走，全得喂鱼！” “为了一个死人，你要搭上全船人的命吗？！”
“闭嘴！！” 一声尖叫，从旁边传来。
沈月。 她蜷缩在船舱的角落里，怀里抱着那个小女孩。 她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那双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他没死！！” 沈月像是一只被激怒的母兽，冲着独眼龙咆哮。 “我不走！！” “我要等他！！” “他说过会回来的！！”
“疯婆子……” 独眼龙骂了一句。 “那可是‘黑河’！那是‘绞肉机’！” “那种爆炸，神仙也活不下来！” “你清醒一点！！”
“我不听！我不听！！” 沈月捂住耳朵，把头埋进膝盖里。 她的理智告诉她，独眼龙是对的。 但她的心，她的灵魂，都在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如果没有他。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来了！！” 负责了望的水手突然冲进船舱，脸色煞白。 “那艘船……过来了！！” “就在五百米外！！” “他们没开灯！是‘幽灵船’！！”
“操！！” 独眼龙狠狠地把帽子摔在地上。 “抄家伙！！” “跟这群鬼子拼了！！”
船舱里的几个水手，纷纷拿出了藏在暗格里的老式步枪和土制炸弹。 老K也站了起来，默默地把烟枪插回腰间，拔出了那把铁锹。
“沈月。” 老K走到沈月面前，沉声道。 “如果打起来。” “你带着孩子跳海。” “这是最后的机会。”
沈月抬起头。 看着老K那张决绝的老脸。 她没有说话。 只是从腰间，拔出了林枫留给她的那把战术匕首。 然后，站了起来。
她不跳。 如果是鬼子。 她就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然后…… 去地下陪他。
……
海面上。 那艘黑色的巡逻艇，像是一头沉默的巨兽，破浪而来。
“大大大……大哥……” 老狗看着前方那艘破渔船，手心全是汗。 “那是咱们的人吗？” “他们好像……把枪口对准我们了啊！！”
透过夜视仪，老狗清晰地看到，那艘渔船的甲板上，几个人影正趴在掩体后面，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这边。
“他们以为我们是鬼子……” 老狗咽了口唾沫。 “这要是靠过去，肯定得挨枪子儿啊！” “要不……打个灯号？”
“不用。” 林枫坐在椅子上。 他“听”到了。
对面那艘船上。 那些粗重的呼吸声。 那些拉动枪栓的金属撞击声。 还有…… 那个女人，那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哭腔的心跳声。
“咚……咚……咚……”
那是沈月。 她还活着。 她就在那儿。
林枫那张惨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 极其罕见的…… 柔和。
“靠过去。” 林枫命令道。 “减速。” “把船上的扩音器打开。”
“啊？喊话？” 老狗一愣。 “喊啥？‘投降不杀’？”
“不。” 林枫摇了摇头。
他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拖着那条断腿，一步一步，挪到了驾驶台的话筒前。
他按下了通话键。 电流声在雨夜中响起。
……
渔船上。 独眼龙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三百米……” “二百米……” “一百米……” “准备……”
“打！！”
就在独眼龙即将喊出那个“打”字的瞬间。
海面上。 那艘逼近的巡逻艇上，突然传出了一个…… 巨大的、经过扩音器放大的、沙哑的声音。
“野兽……” “……回家了。”
这五个字。 穿透了暴风雨。 穿透了海浪。 穿透了渔船上每一个人的耳膜。
在那一瞬间。 时间仿佛静止了。
独眼龙的手指僵住了。 老K手中的铁锹，“当啷”一声掉在了甲板上。
而沈月。 她浑身一颤。 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
那个声音。 那个难听的、像砂纸摩擦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
“林……林枫？”
她不敢相信。 她以为这是幻觉。 是她因为过度悲伤而产生的幻听。
但是。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沈月。” “接住我。”
“哇——！！” 沈月再也忍不住了。 她扔掉了匕首。 发疯一样冲向了船舷。
“别开枪！！！” “是林枫！！！” “是他！！！！”
独眼龙和水手们面面相觑，都傻眼了。 那艘鬼子的巡逻艇…… 怎么会传来那个“死人”的声音？
“靠帮！！” 老K反应最快，一脚踹在独眼龙的屁股上。 “愣着干什么！！接人啊！！”
两艘船，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艰难地靠在了一起。
老狗把缆绳扔了过来。 独眼龙接住，迅速系好。
然后。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令人震撼的一幕。
在巡逻艇的甲板上。 一个全身赤裸、浑身伤疤、少了一条小腿的男人。 被那个拾荒者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他没有眼睛。 两个空洞的眼眶里，还在渗着血水。 他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 但他站得笔直。 像是一杆折断了却依然指向苍穹的战旗。
“林枫！！”
沈月不顾一切地跳上了巡逻艇。 她冲过去。 一把抱住了那个满身血污的男人。
“嘶……” 林枫倒吸了一口凉气。 “轻……轻点……” “骨头……断了……”
“呜呜呜……” 沈月哭得撕心裂肺。 她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上那冰冷的体温，感受着他那微弱却真实的心跳。 “你没死……你真的没死……”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混蛋……”
林枫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 在那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中，准确地摸到了沈月的头发。 轻轻地揉了揉。
“我说过。”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下辈子……还你个家。”
“这辈子……” “先欠着。”
老K也跳了过来。 他看着林枫这副惨样，老眼通红，却咧嘴笑了。 “好小子。” “真他娘的……是个祸害。” “阎王爷都不敢收你。”
林枫“看”向老K的方向。 “船上……有多少人？”
“加上我们几个，一共十二个。” 老K回答。
“装备呢？”
“几条破枪，还有两箱土炸药。”
林枫点了点头。 “够了。”
“够什么？” 老K不解。
林枫指了指这艘巡逻艇的船舱。 “里面有……鬼子的通讯密码本。” “还有……这艘船的‘识别代码’。”
“这艘船，是‘大和’号的护卫艇。” “代号‘虎鲨’。”
“大和号？” 老K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关东军的海上移动指挥部！是一艘驱逐舰！！” “你……你想干什么？”
林枫推开沈月。 虽然身体摇摇欲坠，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疯狂的笑意。
“那个‘将军’。” “就在‘大和’号上。”
“他想要我的命。” “我也想要他的头。”
林枫伸出那只残缺的手，指了指茫茫大海的北方。
“我们不逃了。” “我们……” “去‘斩首’。”
“什么？！”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沈月都停止了哭泣，震惊地看着他。
用一艘破渔船，加上一艘抢来的巡逻艇。 去攻击一艘全副武装的驱逐舰？ 去刺杀关东军的高级将领？
这已经不是“疯狂”了。 这是……“自杀”。
“你疯了？！” 老K大吼。 “就凭我们这几块烂番薯臭鸟蛋？！” “那就是去送死！！”
“不。” 林枫摇了摇头。
“正因为我们是‘烂番薯’。” “所以……” “他们才想不到。”
“这艘巡逻艇，就是我们的‘特洛伊木马’。” “我是……‘病毒’。”
林枫的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沈月赶紧扶住他。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 林枫抓住了老K的衣领。 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他的计划。
“把所有的炸药……” “全部搬到这艘船上……” “装满……”
“然后……” “不管是死是活……” “带我去见……那个将军。”
说完。 林枫头一歪。 彻底昏死了过去。
……
十分钟后。 渔船和巡逻艇完成了物资转移。
老K站在甲板上，看着那个昏迷不醒的瞎子，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老K……” 独眼龙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真要听他的？” “这可是去撞驱逐舰啊！”
老K吐出一口烟圈。 看着那漆黑的海面。 看着那艘满载着炸药的巡逻艇。
他又看了看沈月。 那个女人正跪在林枫身边，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伤口，眼神里满是决绝。
“妈的。” 老K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
“老子活了一辈子。” “当了一辈子的地老鼠。” “临了临了……” “也该当一回‘龙’了。”
他猛地抬起头，独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干了！！” “把炸药都给老子搬上去！！” “哪怕是死……” “也要崩掉那个‘将军’的一颗门牙！！”
暴风雨中。 两艘船。 一艘满载着复仇的怒火。 一艘承载着最后的希望。
调转船头。 逆流而上。
目标： “大和”号驱逐舰。
（第35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