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洪堂主大义,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李凌霄在此承诺,凡有无法抚恤者,我一力承担。下面,我们商讨一下这笔钱的安置和用途。既然此事因我而起,那我先说一说我的打算。当下,石敬瑭与契丹人正围困潞州。李唐朝廷的军需和粮饷都紧缺。我们不如将劫获的这些银两,送与朝廷,助李唐朝廷,解决军饷,武装装备,抵抗石敬瑭与契丹人的进攻。”
彭峰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
“公子,我行伍出身,对军营了解甚深。眼下朝廷疯了般在掠夺民脂民膏。但是,掠夺到的钱财,大多肥了官与兵,真正用到军营的,寥寥无几。还有,对于我们而言,这确是一大笔银两。但是,对于养活一个朝廷的数十万军队而言,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不足道哉。不如我们将银两济贫,分发给穷苦百姓人家。”
“我觉得不妥。”此时,木婉秋提出了反驳意见:“彭大哥,多年来,中州大地战火连绵,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我们拿这点银两去济贫,无疑是杯水车薪。但是,我同意彭大哥的说法,援助李唐军队,亦不可取。李盟主——”木婉秋转向李凌霄说道:“小女子大不敬,斗胆直言,现在看来,李唐的气数不会太长久。就他们这些做派,即便石敬瑭不能打败这个朝廷,迟早也会官逼民反。前朝的黄巢起事,足可引以为鉴。小女子愚见,不如将这笔银两先暂寻一地藏匿,容日后以备急用。可否?”
李凌霄心里暗自称奇,心说:“木姑娘真是一个奇女子啊。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诚然,她说的十分在理。”
“女娃儿,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杀头的话都敢说。但是,老头子我爱听。”江南怪叟却笑眯眯地说道。
“金老前辈,江湖儿女向来无拘无束,敢说敢为,没什么大不了的。”木婉秋颇为洒脱地说道。
“女娃儿啊女娃儿,你偏偏是木万霖的孙女。否则,我老头子就抢了你这个孙女,天天喊我作爷爷。”江南怪叟颇为遗憾地说。
“干爷爷!”忽然,木婉秋轻轻叫了一声,脸色有些许羞红。
“等等,女娃儿,你刚才喊什么?”江南怪叟猛然站起身,盯着木婉秋。
“金老前辈,如您不嫌弃,我就认你做干爷爷吧。我爷爷肯定乐意。”木婉秋怯怯地说道。其实,她的心里还是有着一丝担心。江南怪叟在大江南北的江湖地位颇高,她担心老爷子不会答应。
“好,好,好。再叫一声。”江南怪叟喜笑颜开,有些花白的胡子都抖了起来。
木婉秋又低声叫了一声“干爷爷”。江南怪叟脆生生答应下来。
“哎呀,哎呀——”忽然,江南怪叟翻翻这兜,掏掏那袋,焦急地喊了起来。把别人弄得一脸懵。
“我老头子,除了一头驴和一根旱烟袋,身无余物。刚刚认下这个干孙女,居然都没有给我干孙女一件像样的见面礼,这可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原来江南怪叟是因了见面礼而着急。
忽然,江南怪叟直愣愣盯着李凌霄,上下打量着,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戏谑。这可把李凌霄看懵了。
“有了,有了。婉秋,干爷爷也没什么可送的。我看李盟主这小子不错,把他送给你得了,权当见面礼了。”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江南怪叟这一句话,把在座的所有人都雷住了。
李凌霄脸上这个苦笑啊,心说:“这叫什么事啊。竟然把我这个大活人当礼物送了。怪叟,怪叟,真没有委屈了这个‘怪’字啊。开玩笑都不着边际。”
李凌霄权当这是一个不着边际的玩笑而已,苦笑过,没有当回子事。
李凌霄没当回子事,但是有当回事的。
木婉秋脸色粉红,娇羞不胜,竟有了颇多小女儿态,嘴里说着:“干爷爷,你老人家说什么呢!我又不是非要见面礼不可。”
站在一侧的伊芙,听到江南怪叟的话,简直就是目瞪口呆。她在心里暗想:“这也可以?”
“你这女娃儿,李盟主都没说话,就是代表着默认了啊。难道你不想要这样的见面礼?”江南怪叟笑嘻嘻地问道,眼神还瞥着李凌霄。
就在木婉秋不知如何回话时,李凌霄再次苦笑了一下,赶紧说道:“金老爷子,您就不要拿晚辈打趣了。咱还是说正事吧。这劫下的银子,咱们要藏匿到何处最为妥当?”
江南怪叟看李凌霄转移了话题,瞪了李凌霄一眼,似乎耍孩子脾气般说道:“你爱藏哪儿就藏哪儿,这不关老头子的事儿。干孙女——”他又转向木婉秋说道:“刚才,就算干爷爷开个玩笑。但是,这个见面礼,干爷爷记下了,容后再补。”说完,他背着手离开了。
木婉秋看着江南怪叟的背影,顿生出些许失落感。还偷偷瞄了李凌霄一眼,不觉脸上再次一阵羞红。因为,她又想起了爷爷的嘱咐。
众人看到江南怪叟亲自承认了,刚才只是一个玩笑,便哈哈笑过,权当没这回事发生一般,继续商讨正事。
说到具体藏匿到何处,大家都一筹莫展。再早些时候,李凌霄与洪野曾商议,劫下之后,趁夜运回丐英堂洛阳分堂。这里是李凌霄唯一想到的地方。如今看来,满城戒备森严,再行运运回城,已然不现实,不可取。
看大家都一筹莫展,伊芙却怯生生说话了。
“李大哥,要不把这些银两运到我们伊人庄吧。那里会很安全的。”
“不妥,不妥。”彭峰赶紧说。
“彭大哥,有何不妥?”伊芙问道。
“伊小姐,你们伊人庄位于潞州与孟津之间。如果石敬瑭与契丹人攻克潞州,直取洛阳的话,你们伊人庄不可能幸免战火。那里极不安全,极为不妥。”彭峰解释道。
众人都频频点头。彭峰说得是实情。
“李大哥,我保证,这场战争无论唐晋谁胜谁败,战火都不会殃及到伊人庄。”伊芙看着李凌霄,眼神里是无比的自信,还有些许的倔强。
彭峰刚要开口再想说什么,却被李凌霄用手势制止了。
“好,就运到伊人庄。虽然路途远了些,但是,我们要得是安全。”李凌霄最终拍板儿。
伊芙的秀眉都飞了起来。她知道,这是李凌霄对她绝对的信任。当然,她所得也是实情,无论李从珂与石敬瑭谁胜谁败,都不会牵连上伊人庄。她有这样的底气。
见李凌霄如此说了,其他人虽有不解,却都不好再说什么。随后,木婉秋又进行了更加周密的安排部署。部署完毕,洪野就想离去。
“洪堂主慢走,你不是说找我与木姐姐有事商量吗?你看,你找木姐姐需要商量的事都说完了。那么,找我有什么事商量?”忽然,伊芙笑着问洪野。
“这——”洪野挠着头皮,不知如何作答。忽然,他急中生智说:“我找伊小姐,是想商量一下,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好让厨房提前给小姐准备。”
大家一听都笑了。伊芙一跺脚,瞪了一眼洪野。虽然是瞪了一眼,但娇嗔风情,犹怜万种。
中午时分,江宁怪叟回来了,说出了一趟南城,寻出去二三十里,一无所获。但是,段一鸿却是一直未回。到了晚间时分,段一鸿仍然未回。
李凌霄原本想,待段一鸿回来,让他去一趟祥发绸缎庄,知会一下桃花公子,告知劫银的计划。然后,让他再想办法去一趟南城许府。因为,那里有翠儿姐安排的中原武林盟洛阳分堂的人手。毕竟段一鸿知道祥发绸缎庄的所在。但是,左等右等,段一鸿始终未回,只能让洪野与伊芙跑一趟了。
连续三天,单府一丁点的动静都没有。尤彩、尤焕与段一鸿同样没有任何消息。
连着三个晚上,李凌霄几乎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尤彩一只手牵着尤焕的手,一只手提着红纱灯,彳亍在离人巷深处。她的脸上有泪痕,眼里有幽怨。她想离开这离人巷,却始终走不到尽头,一直在这离人巷里行走着。每走一步,她都会回一回头,哀伤地笑上一笑。笑过了,她牵着尤焕的手继续走,走向离人巷的巷口。但是,离人巷如此之深,她只能望着巷口,步履维艰。忽然,她手里的红纱灯灭了,天地一片黢黑,伸手不见五指。同时,李凌霄也失去了她们的踪迹。他便使劲擦着眼睛,想要看到尤彩姐弟二人在哪里。但是,夜色苍苍之下,除了能够看到离人巷三个字在巷口招摇,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他站在离人巷的巷口,大喊着尤彩的名字。除了黑夜,没有任何回声。他奔进离人巷,疯狂地奔跑着,寻找着,喊叫着。
他每每在大声喊叫中醒来,浑身全都被汗水浸湿。
李凌霄心里清楚,她们已离开了离人巷,离开了洛阳。他知道,段一鸿对尤彩早有爱慕之心。如果他与尤彩姐弟在一起还好,可以有个互相照应。但是,如果段一鸿没有寻到,在这乱世之中,尤彩姐弟定会有一定的危险。如果真遇到什么不测,他会自责、会后悔,会恼恨自己一辈子。
现在,他没有任何办法离开,没有任何办法前去寻找尤彩姐弟二人。一则,他出城很难。因为全城都悬贴着他的画像,特别是城门口,更是到处张贴。二则,单府的事情犹未了,他根本不可能抽身而去。
心绪烦躁之余,他填了一首《谒金门》,将自己深深自责和悔恨融入了词中:
离人巷,无计着霜别样。犹忆甄宓别子建,回首多惆怅。
洛水一别长望,尤寨时时冥想。莫道此心谁负了,但愿卿无恙。
没想到,伊芙给他送饭之时,被她无意间看到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被她没收了。
这三天以来,木婉秋没有再来李凌霄房间一次。反而是伊芙,变着花样的给他做吃食,且亲自送过来。李凌霄多次婉拒,但不管事,伊芙依然我行我素。
伊芙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做的吃食甚为可口。完颜哈丹就赖在“大哥”李凌霄的房间,明面上是讲述晚上在单府的所见所闻,实则就是蹭饭。当然,完颜哈丹确实也在随时通报单府的动向。但是,这三个晚上,他所获不多。因为,单府守备尤为森严,袖箭、弓弩一应俱全,他不敢甚是靠前。前天晚上,他实在忍不住了,就近前了些,被一阵弩箭射了回来,还差点受伤。
虽然所获不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单府的银两仍在府内。完颜哈丹说,单府一个大厅堂,戒备最为森严,日夜有好手轮流把守,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当然,这个季节也不可能有苍蝇。他怀疑,所有的银两都集中在了那个厅堂。李凌霄深以为然。
第四天,洪野手下弟兄来报,说单府进了十二辆车马,并且是官兵押送过来的。
“官兵押送?”李凌霄甚是疑惑。单府的银两是押运到潞州,交给契丹人。不可能唐军负责押运啊。难道唐军有叛国投敌之人?
“盟主,还有一个讯息。明天上午,李元硕要带领一万大军前去潞州迎敌。据说,还有孟津、汝州、许州、开封等地的唐军一并出发,共计十万大军,由李元硕统领,驰援潞州。”洪野又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
听到这个消息,李凌霄不觉心中暗自一喜,更觉欣慰。看来李从珂意识到了潞州的重要性,决意要摆开架势,与石敬瑭决战了。这可是十万大军啊,若与潞州城内守军里应外合,何愁石敬瑭与契丹铁骑不败?即便不能速败石敬瑭,但守住潞州城则轻而易举。看来潞州无虞了。只要潞州无虞,则洛阳无虞,继而李唐朝廷无虞。
欣慰之余,他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李元硕明日要领兵出城,单府今日便预备车马。难道这只是一个巧合?”他觉得这个时间节点有点过于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