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泽的腹地,混沌正以活物般的姿态吞吐。那是种黏腻得能缠住呼吸的暗浊,墨汁混着腐铜的暗褐里,翻涌着无数细碎的灰影,像有万千冤魂在其中挣扎嘶吼。风卷过泽地时没有寻常的声响,反倒带着牙齿摩擦般的嘶嘶声,每一缕气流都裹着古神意志的毒刺 —— 这是被污染的噩梦领域,连光线坠入其中都会被揉碎成扭曲的光斑,连空气都能啃噬生灵的神智。
寻常兽类若误入此地,不过三息便会双眼溢血,对着虚空疯狂撕咬,最终力竭而亡时喉咙里还滚着意义不明的呓语。即便是星寰军最精锐的斥候,身披嵌着星纹的重甲,颈间挂着最新研制的原型护符,也只敢在边缘徘徊半柱香。护符的微光在混沌里像风中残烛,甲胄上的符文滋滋冒着白烟,每多走一步,都像在暴雨夜的悬崖边试探,脚下是看不见底的疯狂深渊,稍不留神便会被彻底吞噬。
但此刻,这片死寂禁区的核心边缘,却浮着一团特殊的 。
那不是火焰或星辉那样的实体光芒,而是一片澄澈的意志领域,像倒扣的琉璃盏,盏壁泛着极淡的白金光晕。领域之内,空气突然变得清润,带着晨露般的微凉,吸入肺腑时连紧绷的神经都能舒缓几分;可领域之外,无数扭曲的阴影正像潮水般撞过来,有的形如枯手,有的状若残面,撞上琉璃盏壁时便发出玻璃摩擦般的尖啸,随即化为一缕黑烟消散,徒留徒劳的愤懑。
琉璃盏的中心,沈静姝正盘膝坐在一块被磨得光滑的黑岩上。她的乌发散落在肩后,几缕被汗水粘在苍白的脸颊,嘴角那道未擦净的血痕,在雪色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方才强行承受古神意志的反噬时,她的五脏六腑都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喉头涌上的腥甜压了又压,此刻连指尖都还泛着麻痹的痛感。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指节抵着岩石的棱角,竟把坚硬的黑岩掐出几道浅痕 —— 灵台深处,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怀中的沈曦还在沉睡,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呼吸轻得像柳絮。她眉心那道暗金纹路正缓缓搏动,散出的白金辉光落在沈静姝苍白的手背上,像融了半捧碎星,连指缝里的血痂都泛着暖光。这辉光正是方寸净土的源头,小家伙在之前的心域共鸣中耗光了力气,此刻的沉睡既是休憩,也是种本能的守护 —— 那些散逸的净化波动,正像春雨般浸润着这片临时的安全区。
沈静姝要借的,正是这无意识的守护之力。
她将自己的神魂当作桥梁,以星寰法则的纹路为骨,用寂灭烙印的余温为黏合剂,一点点收拢女儿散逸的净化气息。那些原本微弱得像萤火的力量,在她的引导下渐渐凝聚成束,顺着血脉流淌的节奏,编织成这片抵御混沌的琉璃盏。这是她和萧逸尘在实验室里熬了三个通宵才推演出来的法子,没有典籍记载,没有先例可循 —— 以身为舟,载星灵之辉,直闯噩梦核心。
陛下!您已距污染核心十五里! 传讯星纹突然震动起来,萧逸尘的声音混着滋滋的电流声,像有无数细针在刺听者的耳膜,净化领域的消耗速度超出预期百分之四十!护符的精神滤网快撑不住了!
沈静姝缓缓睁开眼,睫毛颤了颤,露出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眸子。朕知晓。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稳。话音刚落,便感觉到领域壁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外面的混沌突然变得粘稠起来,像陈年的泥浆,顺着琉璃盏的缝隙往里渗,每渗进一丝,她的太阳穴就突突地跳一下,像是有无数细虫在钻咬识海。
更可怖的是那些低语。起初只是模糊的杂音,渐渐变得清晰 —— 有父亲阮将军临终前的叹息,混着军营燃烧的噼啪声;有萧煜挡在她身前时,那句带着笑意的 陛下保重,随后便是血肉化为飞灰的轻响;还有曦儿的哭声,软糯的嗓音里满是恐惧,娘亲,好黑,我怕......
这些都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伤疤。此刻被古神意志揪出来,像用烧红的刀刃反复切割。沈静姝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额角的青筋暴起,牙齿咬得腮帮发酸,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但她抱着曦儿的手臂却越收越紧,指腹贴着女儿温热的后背,感受着那平稳的心跳 —— 这心跳就是锚点,让她在狂乱的幻象中稳住了心神。
静姝,归顺我,便不用再承受痛苦...... 那个苍老又诱惑的声音在识海里盘旋,带着蛊惑的甜意。
娘亲救我!这里好冷...... 曦儿的哭声紧跟着响起,像细冰碴子扎进心里。
陛下!撤军吧!帝国不能没有您! 是萧逸尘带着哭腔的嘶吼,传讯星纹的电流声越来越响。
沈静姝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目光已穿透重重幻象,死死盯住前方那片最浓郁的混沌。那里的暗褐几乎成了墨色,像有一头巨兽在其中沉睡,每一次呼吸都让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 —— 那就是污染的核心,古神意志在人间的显化节点。
曦儿...... 她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女儿滚烫的额头,感受着眉心纹路传来的微弱搏动,声音轻得像耳语,再帮母亲一次,就一次。
她不再被动防御,指尖在沈曦后背轻轻划过,画出一道星纹。神魂顺着指尖蔓延,像细细的银线,缓缓缠上那道暗金纹路。当两者彻底相连的瞬间,沈静姝猛地偏过头,目光如箭,直指混沌核心:以星灵之名,净此污秽!
心底的默念刚落,她便将所有的意志都灌进那道银线。守护女儿的执念、复兴帝国的决心、对逝者的愧疚,全都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那缕凝聚的白金辉光冲出去。这道流光像离弦之箭,带着破空的轻响,直直扎进墨色的混沌里。
轰 ——!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却有更恐怖的震颤。整个落星泽仿佛都顿了一下,随即那墨色核心猛地收缩,像被踩中的毒瘤,紧接着便翻涌出无数漆黑的浪涛,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席卷而来。琉璃盏般的领域壁突然发出脆响,先是细如发丝的裂纹,渐渐变成蛛网般蔓延,每一道裂纹里都渗进暗褐的混沌,像墨汁污染了清水。
咔嚓......
碎裂声越来越响,沈静姝的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强行咽了回去。传讯星纹里传来萧逸尘变调的嘶吼:陛下!领域要碎了!快撤回神魂!
她却像没听见,死死盯着核心处。那里,白金辉光正像烈火般灼烧着黑暗,墨色混沌滋滋地冒着白烟,散发出铁锈与腐烂花瓣混合的怪味。被击中的位置,黑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隐约能看见一张模糊的巨脸在其中扭曲,眼窝处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正无声地哀嚎着 —— 有效!曦儿的力量,真的能伤到这污秽根源!
可这点力量还不够。那核心太过庞大,如同乌云压顶,曦儿散逸的力量烧穿了一小块区域,很快又被周围的混沌补上。沈静姝的视线开始模糊,领域壁的裂纹已经爬满了整个琉璃盏,混沌的嘶嘶声就在耳边,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些恶意的念头正顺着毛孔往身体里钻。
就在领域即将彻底崩碎的刹那,怀中的沈曦突然动了动。
小家伙的睫毛颤了颤,眉心的暗金纹路骤然亮起 —— 不是之前那种温润的光,而是像超新星爆发般的璀璨!白金光芒瞬间充盈了整个领域,连沈静姝的发丝都染上了星辉,空气里突然弥漫开淡淡的奶香味,混着清冽的星辉气,扫过脸颊时像初春的第一场雨。
这一次,是有意识的爆发!
无数细小的星辰符文从暗金纹路里涌出来,像细碎的流星,很快汇聚成一道凝练的白金洪流。洪流顺着沈静姝搭建的神魂桥梁奔涌而出,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一头扎进墨色核心!
那是最本源的净化之力。
就像烈日照在残雪上,墨色混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发出此起彼伏的滋滋声。那些扭曲的阴影在洪流中挣扎了几下,便化为飞灰;那张巨脸发出最后一声无声的尖啸,眼窝处的黑洞渐渐收缩,最终彻底崩散成无数光点。白金洪流在核心处炸开,像一朵盛开的星花,光芒所及之处,混沌无不退散、消融。
轰隆隆的震动从地底传来,整个落星泽的噩梦领域开始崩塌。原本浓稠的混沌像退潮般往后退,那些诡异的低语消失了,连风都恢复了正常的流动声。天空中的混沌渐渐稀薄,露出了久违的星辰,星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湿漉漉的泽地上,映出细碎的光点。
沈静姝周身的琉璃盏终于支撑不住,化作漫天碎光消散。她再也撑不住,膝盖一软跪坐在黑岩上,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得像破了的风箱。怀中的沈曦又陷入了沉睡,眉心的纹路变得更深邃,只是脸色苍白得像纸。沈静姝伸出颤抖的手,拂去女儿脸上的碎发,鼻尖蹭过她柔软的发顶,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 那笑容里满是疲惫,却又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远处的密林里,星寰军的小队正小心翼翼地突进。他们接到萧逸尘的信号后,冒着被污染的风险一路狂奔,此刻突然看到前方的景象,全都僵在了原地。排头兵突然停住脚步,手中的长枪哐当砸在地上,有人捂住嘴,喉咙里挤出压抑的抽气声。
他们的女帝正半跪在泽地中央,怀中抱着年幼的公主。她的衣袍沾满污渍,嘴角还带着血迹,却脊背挺直。身后,残余的混沌正像烟一样散去;身前,星辉洒在她和公主身上,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那一刻,她不像凡人,倒像涤荡污秽的神只,用一己之力重定了这片土地的乾坤。
消息传回帝都时,正逢深夜。可传令兵的嘶吼刚落下,皇宫内外便亮起了无数灯火,紧接着,欢呼声从内城传到外城,像浪潮般席卷了整个城市。那些被古神阴影笼罩了太久的人们,此刻终于敢抬头看天,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星寰帝国的史官在史册上写下:落星泽一役,帝以身承厄,公主以灵净秽。星火虽微,燎原可期。 他用最浓重的笔墨记录下那个瞬间,不仅因为这片土地重获清明,更因为那场净化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信念 —— 只要还有这样的守护者,黑暗便永远无法吞噬光明。
而此刻的落星泽,沈静姝正抱着沈曦站起身。风穿过泽地,带来了远处草木的清香,头顶的星辰明亮得像钻石。她低头看着怀中女儿安稳的睡颜,轻声道:曦儿,我们回家了。
回应她的,是小家伙无意识的呢喃,还有眉心那道依旧在缓缓搏动的、象征着希望的暗金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