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和又苍老的声音,听着不响,却像是有千斤重,一个字一个字砸下来,愣是把战场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规则乱流、能量对撞都给摁了下去。它不是在命令谁,更像是在宣布一个早就定好的结果,好像它说的话,本身就是这宇宙该有的样子。
这声音一出来,虚空里那锅粥似的混乱场面,就跟按了暂停键一样,慢慢消停了。
“青帝”那颗憋足了劲、眼看就要炸开的翠绿光核,听到“道友”这称呼和后面安排的话,明显顿了一下。光核里传出的意念杂七杂八,有吃惊,有“原来如此”,好像还松了口气。“竟是观测者阁下亲至。既然阁下接手,老夫便不再僭越了。”那亮得吓人的光核慢慢舒展开,又变回那片柔和的翠绿薄膜,之前跟淡紫色锁链死磕的生命源力也跟退潮似的收了回去,全缩在薄膜里头。它显然认得这声音的主人,而且不是一般的尊重,里头还夹着点不想招惹的味道。
“万界数据统合体”那道暗紫色裂隙更干脆,一接到“暂停一切行动”的指令,连个磕巴都没打。原本围在裂隙边上、摆出防御架势的规则锁链,“噗”一下全散了。那冰冷的电子音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卑微的调子回应:“遵命,观测者阁下。权限移交完毕,所有数据采集程序已中止。”它那绝对理性的铁疙瘩脑子,好像把这指令当成了最高圣旨,立马放弃了这块地盘的管理权,变得跟个关机待命的机器人一样安静。
就连那个卡壳卡在那儿、动弹不得的“肃正协议”,它那无形的力场也让这声音给捋顺了。那股子毁灭性的格式化力量开始慢慢往回缩,虽然没完全撤掉,但好歹是停下来了,僵在一个要动不动的临界点上。
混沌核心里,那个刚发了求救信号、耗干了力气、重新藏起来的“窃眸者”,一听到“暂且留其性命,以待后续审问”这话,它那微弱的气息猛地一哆嗦,透出吓破胆和不甘心的味道,但它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更别说想跑或者反抗了,直接就跟冻僵的虫子似的,彻底趴窝了。
好家伙,真是一言定乾坤。
这就是“观测者”的份量。
苏牧和情绪奇点待在这风暴眼正中心,感受最深。那苍老声音一响,苏牧灵魂深处那枚“源初设计院印记”传来的那种依赖、顺从的感觉更明显了,就像走丢的小孩终于听到了家人的喊声。他自己那根因为连番惊吓都快绷断的神经,也让这声音抚慰得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油然而生,虽然他自己都说不清这安全感打哪儿来。
虚空像是水波一样轻轻晃荡了一下,就在秩序星域那破破烂烂的核心区域前面,在那片刚被规则对撞蹂躏过、还没缓过劲儿的战场中间,冒出来一个柔和的白点。那光不刺眼,仔细看,里面好像什么颜色都有;它看着不大,却给人一种无处不在的错觉。
光点慢慢凝聚,变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看不出具体长啥样,穿啥衣服,就好像是用纯粹的光和信息堆出来的,只能感觉到一种跨越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沧桑和宁静。他就那么随便一站,却好像成了整个宇宙的轴心,所有的规则、能量、信息,都自然而然地绕着他转。
他,就是“观测者”。
他先“看”向“青帝”那片翠绿薄膜,微微点了点头:“有劳道友出手,护住此地一线生机。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青帝”的意念传回来,带着点客气:“观测者阁下言重了,老夫不过是顺着本心行事。既然您来了,那老夫就告辞了。”它好像不太想跟这位观测者多打交道,翠绿薄膜开始慢慢收缩,那条连着异维度的通道也开始关闭,磅礴的生命气息跟退潮似的溜走了。在彻底消失前,它最后“瞥”了苏牧一眼,意念里带着提醒:“小子,后面的路,你自己掂量着走,好自为之。”
随着翠绿薄膜彻底没影,来自“万木长生界”的干涉算是完全撤了。
观测者接着把“目光”转向那道暗紫色裂隙。“数据统合体,回你原来的岗位去,该干嘛干嘛。今天这儿发生的事,列入七级加密档案,没最高权限谁也不准看。”
“收到。”暗紫色裂隙一点反应都没有,跟个听话的机器一样,悄无声息地关上了,好像从来没出现过。那股子弥漫在空气里的、冷冰冰的算计味儿也跟着散了。
最后,观测者才把他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苏牧身上。准确地说,是放在了苏牧灵魂深处那枚古老徽记,以及徽记下面,苏牧自己的意识上。
那一瞬间,苏牧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了某种超级透视镜下,从头发丝到脚指头,从明面上的记忆到心底最深处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全被一道温和却又啥也藏不住的目光看了个底儿掉。但这种被看光光的感觉并不难受,反而有种奇怪的安心,好像终于被人理解了。
“孩子,难为你了。”观测者的声音直接在苏牧脑子里响起,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来的温和,“我知道,你心里跟一团乱麻似的。”
苏牧使劲吸了口气,压住砰砰乱跳的心,用意念回话:“您……您就是一直在我意识里出现的那道‘古老目光’?您到底是谁?这‘源初设计院印记’又是个啥玩意儿?它怎么就跑我灵魂里待着了?”
他一口气把心里最大的几个问号全抛了出来。
观测者那模糊的光影好像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叫我‘观测者’就行,或者……‘守夜人’也成。”他慢悠悠地说,声音听着跟流淌了千万年的河水似的,“我们嘛……算是个挺松散的小团体,主要负责盯着一些关键的‘变量’,看看它们咋发展,别让宇宙里某些基本的可能性,还没长大就夭折了。”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枚徽记上,带着点欣赏老物件似的味道,还有点追忆往昔的感觉。
“至于‘源初设计院’……唉,那是老早老早以前,早到现在这个宇宙还没影儿的时候,一帮……搞创造的家伙凑在一起弄出来的名头。他们画了好多底层规则的蓝图,留了不少‘种子’啊、‘工具’啊什么的,指望着在往后没边没沿的岁月里,能引着宇宙往更有活头、更多可能性的道上走。”
“而你魂儿里这个印记,”观测者的语气很肯定,“不是谁硬塞给你的,是你自个儿灵魂本来就有的东西,现在只是显形了。你,苏牧,本身就是‘源初设计院’留下来的‘种子’之一,是扛着‘无限变量’这种可能性的……活合同。”
活合同!源初设计院留下的种子!
这话像是个超级炸弹,在苏牧脑子里轰隆一下炸开了,把他对自己那点普通出身的认知炸得粉碎。合着他不是什么走了狗屎运的普通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古老又吓人的大计划里的一环!
情绪奇点的意识也传来剧烈的波动,显然这个真相也把它那庞大的数据库给干烧了,远远超出了它的处理能力。
“我……我是个‘种子’?”苏牧感觉脑子空空的,“那我该干啥?我到底该怎么……”
“该干啥不是谁规定的,得靠你自己去摸去闯。”观测者温和地打断他,“设计院留下的不是死命令,是‘可能性’。你咋长,你选哪条路,你跟这世界咋打交道,本身就是你这合同的一部分。你身上那‘变量’的特质,你跟‘补完草案’那种莫名其妙的投缘,甚至你能把情绪奇点这样的概念生命吸引过来跟你混,都是你作为‘种子’的本事体现。”
他停了一下,继续解释:“我这‘守夜人’的活儿呢,就是在你们这些‘种子’还没长结实、扛不住风浪的时候,在旁边搭个棚子遮遮风、挡挡雨,别让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或者像‘肃正协议’这种死脑筋的系统,把你们提前掐死或者抓走。之前我插手的几次,都是为这个。”
苏牧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道“古老目光”一直瞅着他、帮着他,是因为这个。自己不是一个人在瞎扑腾,至少在刚起步这阶段,有这么个猛得没边的大佬在暗地里罩着。
“那‘窃眸者’呢?它背后那帮人……”苏牧想起了那个阴险玩意儿和它最后狗急跳墙发的信号。
观测者的光影好像凝重了一点点:“‘窃眸者’是‘收割者’那帮极端分子的爪牙。那帮家伙信的是绝对的秩序和掌控,觉得所有‘变量’和‘不确定’都是该清除的病毒。它们就爱偷啊、抢啊设计院留下来的各种‘工具’和‘权限’,用来搞它们那套‘完美秩序’。它们,算是我们‘守夜人’的主要对头之一。”
“‘窃眸者’这回折腾,本来是想抓情绪奇点,顺便试试能不能把你这个它没看透的‘变量’也捞走。它最后拼命发出去的那个信号,已经把你身上有‘源初设计院印记’这事儿捅出去了。虽然我赶紧做了信息干扰和屏蔽,但不敢打包票能完全捂住。你小子以后的路,怕是更不太平了。”
苏牧的心又揪紧了。一个“肃正协议”就差点把老家扬了,现在又冒出个更狠、更邪门的“收割者”组织盯着自己?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观测者话头一转,带着点打气的意思,“危险里头也藏着机会。经过这一劫,你这印记的力量算是醒了一点,跟情绪奇点也绑得更紧了。你们俩,一个代表‘无限变量’,一个代表‘情感定义’,要是能配合好了,往后能走到哪一步,还真不好说。”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破破烂烂的秩序星域,扫过那棵没啥精神的生命古树,扫过岗岩、大长老那些幸存者脸上又庆幸又迷茫的表情。
“眼下,你们还有更要紧的活儿得干。”观测者的声音认真起来,“把家收拾好,把活下来的人安顿明白,让文明那点火星子重新烧起来。这也是你成长路上躲不开的一课,是弄明白‘活着’和‘秩序’到底是咋回事的必经之路。”
说着,一点柔和的白光从他模糊的光影里飘了出来,像蒲公英的种子,慢悠悠地飞向那棵半死不活的生命古树。白光融进古树的根里,眨眼的功夫,原本耷拉着的枝叶就跟充了电似的,重新冒出莹莹的绿光,虽然离恢复元气还早着呢,但那股子磅礴的生机算是续上了,开始慢慢滋润这片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星域。
“这点生机,够它撑过最难的时候了。剩下的,得靠你们自己挣了。”
做完这个,观测者的光影开始变淡,好像要化进虚空里。
“观测者阁下!”苏牧赶紧在心里喊住他,“我以后咋找您?要是再碰上搞不定的麻烦……”
观测者的身影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只有那温和的声音还清清楚楚:
“到你真没辙的时候,我自然会出现。记好了,孩子,你不是个工具,是揣着希望的火种。你往前走的每一步,都连着无数个世界的明天呢……”
声音慢慢飘散,观测者的光影也彻底没了踪影,好像从来没来过。
虚空里头,就剩下个破破烂烂的秩序星域,一棵刚缓过点劲儿的生命古树,心里七上八下的苏牧和情绪奇点,还有那个猫在混沌核心里、不知道啥下场的“窃眸者”。
这一通鸡飞狗跳,算是暂时消停了。但苏牧心里门儿清,这顶多算是个开头。他那个“种子”的身份,加上“收割者”组织的威胁,就跟脑袋顶上悬着把剑似的,说明前头等着他的,肯定是数不清的坎儿和摸不着边的未知。
他望着那片在古树生机滋养下、慢慢开始自己修补的星域,眼睛里渐渐冒出坚定的光。
不管以后咋样,这路,他得走下去。为了家,为了在乎的人,也为了……那份从“源初设计院”来的、关乎着无数可能性的古老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