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上的黑线爬到第二指节时,千羽灵把匕首插进土里,蹲下来啃了一块冷硬的干粮。她没看龙枭,但知道他站在三丈外,剑匣贴背,像块不会喘气的碑。
千羽灵咽下最后一口,吐掉渣子:“我去趟古墓。”
“不去。”龙枭说。
“我非去不可。”千羽灵拍了拍裤子站起来,“你匣子里那张脸,跟我一模一样。记号会同步,血会反应,现在连指甲都在变黑。我不信鬼,但我得查清楚——是我疯了,还是这世道疯了。”
龙枭没动,也没说话。
千羽灵往前走,走到他身侧时顿了顿:“你要拦我,现在动手。不然等我回来,问题会比以前多十倍。”
他依旧不动。
千羽灵笑了笑,转身就走。走出十步,背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像是冰层裂开一道缝。她没回头,脚下一刻没停。
古墓在山腰,半塌,墓门斜插着一面铜镜,镜面裂了三道,像蜘蛛网。她记得这地方,三天前路过时,镜子里映出的影子比她慢了半拍。
千羽灵掏出显影墨,在镜框边缘扫了一圈。墨迹变紫,有灵丝残留,属于阴魂类寄生体。
“镜妖?”她嘀咕,“还挺讲究。”
千羽灵把匕首咬在嘴里,翻过断墙。墓室不大,四壁嵌着六面小镜,正中石台上摆着一面主镜,镜框雕着双头蛇,蛇眼是两粒黑曜石。
她走近,主镜突然嗡了一声。
不是幻觉,是共振。
千羽灵手背上的“x”记号开始发烫,指甲里的黑线猛地一跳,像有东西在里面爬。
她立刻后退,背贴墙。
镜面起雾,雾里浮出七个人影——全是她。七张脸,七种表情,有笑的,有哭的,有瞪眼的,有闭目的。最中间那个,左眉带疤,穿着她现在的衣服,连腰带上那道补丁都一模一样。
“你才是赝品。”七张嘴同时开口,声音叠在一起,像一群人站在耳边低语。
她咬牙,伸手摸向毒囊。
“省省吧。”中间那个“她”笑了,“你用毒,我用你的心跳。你越怕,我越强。”
千羽灵没动,盯着那张脸。
“你信科学?”那“她”歪头,“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刻在冰尸上的记号,会出现在你手上?为什么你的血,能唤醒死人?”
她手指一紧。
“因为你本来就不该活着。”那“她”向前一步,镜面跟着凸出一块,“你是复制品,是残次品,是被人从冰里挖出来、强行续命的假货。真正的千羽灵,早就死在药庐那场火里了。”
千羽灵猛地抽出匕首,一刀劈向主镜。
“当!”
镜面没碎,刀刃崩了个小口。
七道影子同时笑出声。
她喘了口气,甩甩发麻的手。这招没用。幻术套壳她见过,但这种能反震实体的,还是头一回。
千羽灵忽然想起龙枭说过一句话:“别信任何幻象,包括我。”
那是第十一章的事了。当时她不信,现在她信了。
可问题是——如果连“不信幻象”都是幻象设的局呢?
她盯着主镜,慢慢收刀。
“你说我是假的?”千羽灵轻声问。
“对。”镜中“她”点头。
“那你呢?”
镜中“她”一愣。
“你要是我,那你也是假的。”千羽灵往前一步,“你要是假的,那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错的。那你存在的意义,就是证明我才是真的。”
镜面开始晃动。
她再进一步:“所以——你到底是谁?一个连自己真假都分不清的废物,也配说我?”
“闭嘴!”镜中“她”尖叫。
主镜“咔”地裂开一道缝,雾气翻涌,七道影子扭曲成一团,最后缩成一只半透明的手,从镜里伸出来,直抓她脸。
千羽灵不躲,反而迎上去,左手按住镜框,右手匕首反手插入镜面与石台之间的缝隙,刀背对准墓顶那道月光投下的角度。
下一秒,远处一道剑气破空而至,贴地斩来,寒光如线,直射主镜。
匕首刀背反射剑气,精准切入镜面裂缝。
“轰!”
主镜炸开,碎片四溅。那只手在半空化成黑烟,烟里传出一声尖啸,直冲她眉心。
千羽灵旋身,抬手用一块未碎的镜片挡在面前。
黑烟撞上镜面,被反弹回去,撞进石台下的暗格。一声闷响,暗格里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
千羽灵喘着气,蹲下身,从灰烬里扒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镜片残片。边缘焦黑,但镜面还清亮,照得出她现在的脸。
她收起残片,转身往墓外走。
刚出墓门,龙枭就站在外面,剑已归匣,脸上没表情。
“你来了。”千羽灵说。
“嗯。”
“你刚才那一剑,是算准我会用匕首反射?”
“不是。”龙枭说,“我只负责斩。”
她笑了下,把残片塞进药囊。
两人往山下走,谁都没说话。
走到半路,她忽然停住。
左胸口发烫。
千羽灵拉开衣袋,那半枚玉珏贴在布料上,烫得能烙出印子。她拿起来,玉面微颤,像是在共鸣。
“这东西……”她抬头看龙枭,“它什么时候开始能预警了?”
龙枭脚步没停。
千羽灵快走两步追上:“它认我,你也认得它。不然它不会每次在我快死的时候发烫。第十四章在毒沼,它挡过一次噬灵咒;第十章在荒庙,它震碎过一只摄魂铃。现在它又救了我一命——你告诉我,它到底是什么?”
龙枭终于停下。
龙枭低头看着她手里的玉珏,眼神没变,但呼吸停了半拍。
千羽灵把玉珏举到他眼前:“说啊。它不该存在,对不对?可它偏偏就在。它护我,你却装作不认识。你抱紧你的剑匣,封住冰尸的脸,可你封不住它认出我的事实。”
龙枭抬起手。
千羽灵以为他要夺玉珏。
但他只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玉面。
那一瞬,玉珏的烫意骤然减弱,像是被安抚下来。
“它不该醒。”龙枭说。
然后他收回手,转身继续走。
千羽灵站在原地,没跟。
胸口那股热劲还没散,玉珏贴着掌心,微微发颤。
千羽灵低头看手背——黑线还在,但不再爬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从药囊里掏出残片,举到眼前。
镜面映出千羽灵的脸。
左眉有疤。
她又把残片偏了偏,照向身后。
镜里,龙枭的背影渐行渐远,剑匣紧贴脊背,像护着什么。
千羽灵再把残片转回来,正对月光。
镜面深处,似乎有极淡的纹路一闪而过——像龙纹,又像某种符印。
千羽灵眯眼想看清。
残片突然一烫,镜面“啪”地裂开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