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像是被烧红的铁钎捅穿,千羽灵闷哼一声,整个人在半空中抽搐了一下。她没叫,也没喊谁的名字,只是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嘴里一股铁锈味漫开。那不是血,是她故意咬破舌尖换来的清醒。
头顶是河,脚底也是河。
不对——头顶本该是天,可现在黑乎乎的水流倒悬在上方,像一块凝固的墨玉,压得人喘不过气。她和龙枭的残魂、还有那具焦黑半边的无面冰尸,一块儿沉在这片无光的河底。泥沙不沉,气泡不上浮,连心跳声都像是被水吸走了。
她左手猛地一撑,把龙纹剑插进河床。剑身入地三寸,总算让她稳住身形。右腕上的剑印还在发烫,红得发暗,像一块刚从炉膛里扒出来的炭。她眼角一扫,发现不远处一口青铜棺的盖子,正随着剑印的节奏一明一暗地闪。
不是错觉。
她盯着那口棺,棺盖上两个字——“剑冢”。
她又扫了一圈,百具青铜棺整齐排列,每一具都刻着同样的字,纹路走向和她腕上的剑印一模一样,连拐弯的弧度都没差。
“这地方……”她刚开口,喉咙就被一股冷流呛住,话音打了个结,“不是河,是坟。”
残魂飘在她身侧,左臂空荡荡的,魂体比刚才淡了些,但站得比之前直。他没看她,目光锁在河面。那层倒悬的水突然裂开一道缝,像是被什么从上面踩碎的。
一人踏水而下。
金甲未穿,只披着半件残破的天界战袍,脸上没有面具,但五官模糊,像是被人用刀刮过一遍。他手里捏着一块冰棱,在指尖缓缓转动。冰棱透明,却映不出光。
他抬手一甩,冰棱在空中拉出一道弧线,落地时已化作一个人形。
那人影穿着熟悉的黑袍,背影挺拔,袖口有断裂的剑纹。
千羽灵呼吸一滞。
残魂却动了。他横身挡在她前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别信眼见。”
“你以为他真是剑灵?”天界使者冷笑,手指一勾,冰棱幻化的“龙枭”缓缓转身,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她熟悉的讥诮,“他是被你养在剑里的残渣,是三百年前被剑尊亲手剥离的‘恶念’。”
千羽灵没动。
她只是盯着那张脸——那张和她并肩作战、吵架、抢饭、一起挨雷劈的脸。现在它被冰雕出来,冷冰冰地对着她笑。
她忽然笑了:“那你呢?你脸上那层皮,刮得累不累?”
使者瞳孔一缩。
话音未落,她腕间剑印猛地炸开一道幽蓝火线,直冲天灵。残魂整个人被那股力量推出去,下一秒,一道更凝实的魂影从剑印中冲出,手持半截断剑,一剑刺穿冰影胸口。
冰碎。
碎片落地时发出金属撞击声,不是脆响,而是像锈铁相撞。碎片中央,一道极淡的剑魂残响被封在冰芯里,扭曲挣扎,像是被钉住的虫子。
“封印过的剑魂?”她眯眼,“你拿个赝品来诈我?”
残魂落地,单膝跪地,喘了两口气。他抬头看她,眼神清亮:“我不是剑灵。我是被封的那一半,逃出来的那一半。”
“那你现在是谁?”她问。
他没答,只是抬起右手,掌心朝上。一缕幽蓝火焰升起,火光映着他残缺的脸。那火,和她体内的双生火焰同源,却更冷,更沉。
河底突然震动。
不是地震,是百具青铜棺同时震颤。棺盖上的“剑冢”二字开始渗出幽蓝符文,顺着棺身往下流,像血。倒悬的河水开始倒灌,不是往下流,而是往上卷,形成一股逆向漩涡,中心正对着河床最深处那口最大的棺材。
“它们要醒了。”残魂低声道。
第一具棺盖弹开。
一只苍白的手从里面伸出来,五指张开,指尖结着冰霜。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越来越多的棺盖崩裂,手臂、肩膀、躯干,一具具冰尸爬出,动作僵硬,却又整齐划一。
千羽灵后退一步,剑横在前。
可她忽然停住。
她看清了第一具爬出来的冰尸的脸。
那是她的脸。
不是相似,是完全一样。眉心那颗小痣,右耳垂的旧伤,连嘴角那道因常年冷笑形成的细纹都分毫不差。
“我……?”她喉咙发紧。
残魂猛地拽她后撤:“别碰它们!”
第二具爬出来的,也是她。
第三具,还是她。
百具青铜棺,百个“千羽灵”,从不同角度、不同姿态爬出,有的断臂,有的缺腿,有的脸上结着焦痕,像是被火烧过。她们没有眼睛,但都齐刷刷转向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这不是杀局。”她忽然明白,“是召魂阵。”
残魂皱眉:“什么?”
“它们要的不是命。”她盯着那些冰尸,声音发沉,“是‘我’这个容器。每一具,都是曾经的宿主,都被双生火焰点燃过,又熄灭了。”
残魂猛地抬头,看向河心那口最大的棺材。
第一具冰尸已经站稳,面无表情地朝她扑来,速度快得不像尸体。残魂横剑迎上,一剑斩下头颅。
头飞出去,断颈处没有血,只涌出一串幽蓝符文,和她腕间剑印的纹路完全一致。
“果然是召魂阵。”残魂低声道,“它们在等真正的核心回来。”
“那我算什么?”她冷笑,“备用零件?”
残魂没说话,只是挡在她前面,剑尖对准不断逼近的冰尸群。
河面漩涡越转越快,倒灌的水流形成一股吸力,要把三人卷向河心。她脚下打滑,龙纹剑差点脱手。残魂一把抓住她手腕,剑印突然一烫,整条右臂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咬住。
她低头,发现剑印中心的黑点还在扩散,颜色越来越深,几乎要变成紫黑。
“你撑得住吗?”残魂问。
“废话。”她甩开他手,“我什么时候倒过?”
话音刚落,河心那口最大棺材的盖子轰然掀开。
一股寒气冲天而起,逆流的河水瞬间凝结成冰柱,直插上方黑暗。冰柱中,隐约有个人影被锁在中央,双臂张开,像是被钉住的祭品。
那人影穿着黑袍,袖口有断裂的剑纹。
脸,和龙枭一模一样。
残魂瞳孔骤缩。
千羽灵盯着那冰中人影,忽然笑了:“又来一个?你们今天是批发龙枭还是怎么着?”
残魂没笑。他死死盯着冰中人影,声音发颤:“不对……那是我。”
“什么?”
“那是三百年前被关进去的我。”他咬牙,“被剑尊封印的那一半,一直困在归墟暗河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