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的晨光刚漫过朱红宫墙,柴宗训已换上行在常服,腰间系着一枚素银鱼袋。昨夜那场秦殇噩梦后,扶苏泣血的警示总在耳畔回响,直到天光大亮仍无半分睡意。他望着殿外熟悉的宫阙,忽然起身对侍立的内侍道:“备车,朕要巡视洛阳内城。”
内侍闻言一惊,忙道:“陛下龙体初愈,且太后嘱咐不可轻动,是否需先禀明太后?”
“不必。”柴宗训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只是想看看洛阳的百姓,看看这太平之下的城池。传柴昭随行护驾,不必惊动府尹与守军。”
半个时辰后,一辆朴素的青篷马车驶出宫门,沿着洛阳的朱雀大街缓缓前行。柴昭一身劲装,骑马护在车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车内,柴宗训掀开车帘一角,看着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货郎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商户的讨价还价声,交织成一幅太平盛世的图景。
可他眼前,却总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梦中咸阳城的火光与哀嚎。
“停车。”行至城南一处巷口时,柴宗训忽然开口。
这里是洛阳旧坊,街巷狭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巷口不远处,矗立着一座不起眼的院落,院墙斑驳,门前的老槐树枝繁叶茂。柴宗训走下马车,望着那座院落,眼神复杂。
“陛下,这里是……”柴昭疑惑道。
“太祖当年潜龙时的旧居。”柴宗训轻声道。
周太祖郭威当年尚未发迹时,曾在此居住多年。后来郭威起兵,黄袍加身,建立后周,这座旧居便被保留下来,却鲜有人提及——毕竟,对于如今的皇室而言,“黄袍加身”四个字,既是荣耀,也是隐忧。
柴宗训迈步走向院落,推开虚掩的木门。院内杂草丛生,蛛网遍布,显然久无人打理。正屋的门窗朽坏,透过残破的窗棂,能看到屋内空荡荡的陈设,只剩下一张破旧的木桌和几把椅子。
他缓步走入屋内,指尖抚过冰冷的木桌,仿佛能触摸到当年的岁月。郭威当年何等英雄,手提三尺剑,平定四方乱局,为后周打下江山。可他死后,皇位传给义子柴荣,柴荣英年早逝,留下年仅七岁的自己登基称帝。若不是赵匡胤等将领忠心辅佐,若不是母后与宰臣们同心协力,这后周的江山,能否安稳至今?
梦中扶苏的悲剧,与后周的现状,竟隐隐有了几分相似。
扶苏仁厚,却因缺乏制衡奸佞的手段,最终含冤而死;大秦强盛,却因皇权集中、缺乏纠错机制,在奸佞当道下迅速覆灭。而自己,年幼登基,虽有太后与宰臣辅佐,可兵权大多掌握在将领手中,朝堂之上,虽暂无赵高、李斯之流,却也并非铁板一块。
“太平之下,暗藏刀光剑影……”柴宗训喃喃自语,梦中的警示再次响起。
他忽然想起,当年赵匡胤在陈桥驿黄袍加身,虽是被将士们“逼迫”,可若不是他手握重兵,威望日隆,又怎能轻易成事?太祖郭威如此,宋太祖赵匡胤亦是如此——乱世之中,兵权便是江山的根基,可兵权过重,又会成为皇权的隐患。
扶苏当年若能掌握一部分边军的绝对控制权,若能在朝堂之上有足够的势力制衡赵高、李斯,或许便不会落得那般下场。而自己,若想避免重蹈覆辙,若想守护好后周的江山,就不能只依靠仁心与信任,必须建立起一套有效的制衡体系。
“陛下,此处风寒,不宜久留。”柴昭见他神色凝重,上前提醒道。
柴宗训点点头,转身走出院落。阳光洒在他身上,却驱散不了心中的警醒。他抬头望着洛阳城的天际线,心中已有了清晰的念头:他要立储以固国本,避免因君主年幼而引发动荡;要拆分兵权,让将领们相互牵制,防止一人独大;要掌控粮草转运,让边军与中枢紧密相连,不可分割;要凝聚民心,让百姓归心于周,而非依附于某个将领或势力。
这些念头,在梦中秦殇的警示下,在故地忆昔的触动中,变得愈发坚定。
回到宫中时,符太后已在御书房等候。见他平安归来,太后松了口气,嗔道:“陛下怎可擅自出宫?若有闪失,哀家如何向先帝交代?”
“母后息怒。”柴宗训上前躬身行礼,语气诚恳,“儿臣只是心中有所郁结,想出去走走,如今已然想通了。”
“哦?”符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陛下想通了什么?”
柴宗训抬起头,眼神中已没有了往日的稚嫩,多了几分沉稳与锐利:“儿臣明白了,太平并非一成不变,守护江山,不仅需要仁心,更需要锋芒与谋略。儿臣想召集宰臣,商议安邦定国之策。”
符太后看着眼前的少年帝,忽然觉得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她欣慰地点点头,柔声道:“陛下能有此感悟,乃是后周之福。哀家支持你,一切便按陛下的意思办。”
御书房的窗外,秋风拂过梧桐叶,沙沙作响。柴宗训坐在龙椅上,望着案头堆积的奏折,心中无比清明。梦中的秦殇,是前车之鉴;故地的忆昔,是现实的警醒。他知道,接下来的朝堂议事,必然会遇到阻力,但他已做好了准备。
一场关乎后周命运的定策之议,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