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柔常在被诊出有孕。皇上闻讯,龙颜大悦,当即下旨晋封其为柔贵人,赏赐的绸缎、补品流水般送入。宫中一时两位妃嫔同日有孕,皇上连日来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连带着对宜修也多了几分温和,常说她“协理六宫有功,方得后宫祥和”。
宜修坐在紫檀木椅上,听着内务府太监的回话,眼底是全然的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这一世,她早已抛却了上一世那份“不容他人诞育龙裔”的偏执。柔贵人与安贵人,本就是她暗中提点、刻意扶持的自己人。柔贵人虽眉眼间有几分酷似柔则,让皇上多了几分怜惜,可她家世浅薄,无父兄在朝中为倚仗,便是真诞下皇子,也不过是寄养在自己名下的孩儿,断无可能威胁到她中宫皇后的地位的可能。
与宜修的沉静安然截然不同。祺贵人正站在满地碎裂的瓷片中央,猩红着眼,将手中一只霁蓝釉白梅纹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砰”的一声脆响,茶水溅湿了她绣着缠枝莲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只咬牙切齿地骂道:“凭什么?凭什么那个狐媚子也能有孕?不过是个没家世的贱婢,也配和我争宠,也配怀龙裔?”
贴身侍女景泰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半步,伸手想去拉她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小主,小主您快别摔了!这可是皇上前日刚赏下的官窑瓷器,若是被人看见了,传到皇上耳朵里,岂不是惹皇上生气?仔细伤了您的身子啊!”
祺贵人猛地甩开她的手,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眼神里满是不甘与怨毒:“生气?皇上现在满心都是那两个有孕的贱人,哪里还顾得上我?”祺贵人说着,又抓起案上的一只碧玉笔洗,便要再摔,景泰急忙扑过去死死按住祺贵人的手,哀求道:“小主,万万不可啊!再摔下去,不仅会惊动宫中人,若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追责下来,咱担待不起啊!”
祺贵人的手顿在半空,看着满地狼藉,再想到皇上连日来对柔贵人的赏赐与关怀,眼眶一红,却又强忍着没落泪,只狠狠将笔洗砸在景泰脚边,恨恨道:“好,我不摔!但这笔账,我迟早要和柔贵人那个贱人算清楚!她以为怀了孕就能高枕无忧了?我倒要看看,她这孩子,能不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小主,这、这可使不得啊!”景泰刚从地上爬起来,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像纸一样白,声音都发颤了,“谋害龙裔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咱们……”
“不会,”祺贵人打断她,脸上掠过一丝阴恻恻的笑,眼神里满是疯狂的笃定,“不会有人知道的。你忘了?上次承乾宫的事,不也没人查到咱们头上吗?”
祺贵人说着,缓缓蹲下身,凑近景泰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说着她的计划。
景泰的身子猛地一颤,抬头看向祺贵人,只见她眼底翻涌着浓重的恨意,景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垂了垂眼,喏喏地应了声“是”——她是祺贵人的陪嫁侍女,主子的路,便是刀山火海,她也只能跟着走下去。
祺贵人见她应了,满意地拍了拍了景泰的肩,指尖冰凉:“放心,事成之后,我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天近巳时,天地一家春,西殿内燃着安神的百合香,宝鹃端着乌木托盘进来:“小主,今日的安胎药温好了,该喝了。”
安陵容正坐在窗边软榻上,手中捏着一方绣着缠枝莲的素帕,闻言安陵容缓缓抬眸,放下帕子接过药碗,未及入口,鼻尖先萦绕上一缕异样的气息——往日药汤里那股子苦中带甘的参味淡了,反倒掺了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安陵容秀眉一蹙,指尖捏紧了烫手的碗沿:“这药,是谁煎的?”
“回小主,是太医院按例煎好送来的,御药房的公公亲自递到奴婢手上的,是有什么问题吗?”宝鹃连忙回话道。
安陵容垂眸看着碗中深褐的药汁,眸光骤然一紧,似是想起了什么,抬头追问:“对了,我与柔贵人的安胎药是一起煎的吗?”
“是一起的,刚才奴婢过去拿药看到还有一个药罐。”
“糟了。”安陵容猛地搁下药碗。她脸色霎时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急切:“宝鹃,你现在立刻往东偏殿去,告诉柔贵人,就说安胎药有问题,让她先别喝!交代完立刻去请李太医!”
“是!”宝鹃见她神色凝重,不敢多问,提着裙摆就往外跑。
此时东偏殿内,柔贵人正由侍女莲儿扶着,端着药碗正要饮下。殿外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宝鹃掀帘而入时,额角已沁出细汗,发丝都黏在了颊边。“柔小主!不可喝!”宝鹃扶着门框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把话说完整,“我家小主……我家小主说这安胎药有问题,叫您千万别碰!奴婢这就去请李太医来!”
柔贵人闻言手一抖,药碗险些脱手,莲儿连忙上前扶住。“可……可我方才已经喝了两口了。”柔贵人声音发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莲儿在一旁看得清楚,方才小主只是将药碗凑到唇边,压根没沾到半分,却不知为何要这般说,只得垂首侍立,半句不敢多言。
“啊?!”宝鹃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快步上前拉住柔贵人的手,指尖冰凉,“那小主您现在身子可有不适?腹痛?或是头晕?”
“暂……暂时没有。”柔贵人摇摇头,强撑着起身,对莲儿吩咐:“莲儿,你跟着宝鹃姑娘一同去请李太医,务必请他速速过来。”
“是。”莲儿应声,跟着宝鹃匆匆去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李太医便提着药箱,跟着莲儿急急忙忙赶到西偏殿。他刚进门,安陵容便将那碗未动的安胎药递了过去,语气沉冷:“李太医,劳烦你瞧瞧,这药可有问题。”
李太医不敢怠慢,先俯身仔细嗅了嗅药气,随即取过银针探入药中,见银针并未变色,又犹豫着用小勺舀了一点,浅浅尝了一口。不过片刻,他脸色骤变,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小主明鉴!这药……这药确实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