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在极致的悲痛中哭到力竭,意识最终被黑暗攫取,陷入了短暂的昏厥。谢栖迟强撑着按下呼叫铃,护理人员迅速赶来,将她妥善安置在紧邻他卧室的客房中。他吩咐骆铭通知沈清梧的团队,只说她情绪激动需要静卧,并无大碍,让他们不必惊慌。
长夜漫漫,对两人而言,皆是煎熬。
沈清梧在药物的作用下睡了几个时辰,却在凌晨时分猛地惊醒。泪痕未干,心口的剧痛依旧清晰,但那股灭顶的混乱已然沉淀,只剩下一种近乎窒息的酸楚和一种迫不及待的渴望。她需要确认,需要亲眼看到,那个在她记忆中承受了所有苦难的灵魂,是否真的就在这里。
天光未亮,窗外还是一片朦胧的灰蓝色。她悄无声息地起身,简单洗漱,镜中那双红肿不堪、却异常清亮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空,与千年前那个在深宫中挣扎的沈执砚重合。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衣襟,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房间。
走廊寂静,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她来到那扇熟悉的、属于刘崇瑾的房门前,脚步顿住,抬起的手微微颤抖,竟一时不敢落下。
门外的护理人员早已得了吩咐,见到她,并未惊讶,只是微微躬身,低声道:“沈小姐,老先生……一直醒着,他说,您在日出时分,一定会来。”
一直醒着……在等她。
沈清梧的鼻腔瞬间又是一酸,她用力抿住唇,点了点头,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房门。
房间内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将家具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空气中,那清冽的芸香气味似乎比昨日更加清晰了几分。
谢栖迟果然没有睡。他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薄毯,面容在昏暗中显得愈发苍老憔悴,但那双眼睛,却在听到门响的瞬间,倏然亮起,如同暗夜中燃起的星辰,带着一种穿越了无尽岁月的疲惫、温柔与难以言喻的激动,直直地、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没有惊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沈清梧一步步走近,脚步虚浮,如同踩在云端。她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那张陌生的、布满皱纹的老者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一点点记忆中那个青衫磊落、清隽温润的少年的影子。
没有。皮囊完全不同,声音想必也已改变。
可是……那双眼睛。
那双清澈的、此刻盛满了千年风霜与无尽深情的眼睛,她绝不会认错!
是他!
是她的维瀚哥哥!
她走到床边,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伸出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般,轻轻握住了他那只枯瘦的、布满老年斑的手。
他的手很凉,皮肤松弛,骨骼硌人。
她的眼泪再次无声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灼人。
她抬起头,仰视着他,嘴唇哆嗦了许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音,却无比清晰地唤出了那个跨越了千年、尘封在灵魂最深处的名字:
“维……维瀚……哥哥……?”
这一声呼唤,如同钥匙,彻底打开了两人之间最后一道屏障。
谢栖迟的身体猛地一震,浑浊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顺着他深刻的脸颊皱纹蜿蜒而下。他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那力道大得几乎不似一个垂暮老人,仿佛用尽了他积攒千年的力气。
他看着她,目光贪婪而痛楚,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深深地、永远地刻入即将消散的灵魂里。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努力了半晌,才用那苍老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温柔的嗓音,断断续续地、清晰地回应:
“是……是我……”
“阿砚……我的……阿砚……”
“你……终于……想起我了……”
没有质问为何遗忘,没有诉说千年苦楚,只有这最简单、最直接的确认,却包含了所有未能言说的思念与辛酸。
沈清梧泣不成声,将额头深深抵在他冰凉的手背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要将千年的委屈、悔恨与思念,都在这一刻尽数哭出来。
他伸出另一只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她散乱的发顶,动作笨拙而珍重,如同千年前,在塾斋外,他第一次安慰被先生训斥后偷偷哭泣的她。
“不……不哭了……”他声音沙哑地安抚着,自己的眼泪却流得更凶,“能再见你一面……维瀚哥哥……死而无憾了……”
窗外的天色,在这悲喜交加的泪水中,渐渐由灰蓝染上了一层暖金的晨曦。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一段跨越了生死与轮回的旧日情缘,也终于在这异国的晨光中,迎来了它迟到了千年的、短暂而真实的相聚。
他知道自己时间无多,她也明白这重逢的珍贵与短暂。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找到了彼此。
沈执砚找到了她的谢栖迟。
谢栖迟,也等回了他的沈阿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