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骤起,卷地而来。
方才还吞吐的初春日光,顷刻间便被长宁骑兵身下密集而沉闷的马蹄声所撕裂、掩盖。
冉平一夹马腹,战马前趋数步,护在赵昺身侧。
易士英亦几乎同时策马,立于其右。
“嗯!你赢了,走吧。”
赵昺目光依旧望着前方烟尘起处,语气平淡,对着身旁的立智理威吐出这几个字,
却自始至终未曾看他一眼。
立智理威脸色哗然,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赵昺。
他此前只将那赌约当作绝境中的一线渺茫希望,甚至是对方的一句戏言。
岂能料到,人家真的言出必行,就此放他自由?
自赵昺说出那句话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直如芒在背、死死锁定他的那股杀气骤然消失了。
不止是这点,连周围那些原本隐隐有敌意的长宁骑兵,此刻也仿佛当他完全不存在一般。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城门口那道越来越近的红色身影。
容不得立智理威细想这突如其来的自由意味着什么,也速答儿已至。
“吁——!” 也速答儿猛提缰绳,胯下雄骏的河西战马发出一声长嘶。
战马前蹄高高扬起,碗口大的铁蹄重重砸在初春尚显坚硬的土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溅起些许尘土。
他身后十余名蒙古亲卫骑兵如影随形,面对千骑压阵,一字排开,人马肃立,煞气十足。
战马更因感受到主人翻腾的怒火与即将爆发的杀机而不安地打着响鼻,喷出股股白气。
然而,面对这位沙场宿将带来的赫赫威势。
赵昺只是冷眼相望,率先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风声马嘶,直刺也速答儿耳膜。
“你儿子,在僰王山那边。”
他轻描淡写一般,随即抬臂,拇指朝后,指了指身后肃杀的骑兵阵列。
“被他们给宰了。”
话音未落,仿佛早已默契一般,三千长宁骑兵齐刷刷猛地一夹马腹。
“希律律——!”
他们身下的千匹战马同时发出的嘶鸣声,汇成一股撕裂空气的洪流,狂暴地冲击着城上城下每一个人的耳膜与心神。
更是让先前一字排开的那支蒙古骑兵身下的战马,惊吓之余,不自觉后马蹄后退。
直到驭马娴熟的蒙古骑兵,用力控制缰绳,方能止住这股颓势。
长宁骑兵,很直接用这种方式宣告着这个冰冷事实的确凿无疑,更带着一股冲天的傲气与挑衅!
也速答儿只觉胸口如遭重锤猛击,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猛然炸开。
丧子之痛几乎吞噬了他的理智,狰狞的之色涌上脸庞。
他双目赤红,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咆哮:
“赵——氏——小——儿——!”
“你来此,就是专为告诉本帅此事?!”
“是要当做你的临终遗言吗?!”
赵昺却根本不接他的话茬,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
以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对着暴怒的也速答儿,留下一句冰冷如刀的话语随风传来:
“好歹也是与我宋军纠缠多年的宿将,与你说句实话,竟如此沉不住气,可笑。”
“朕来此,是邀你动手的。”
“哼……就凭你眼下这点人马,还不够看。”
“朕在天回镇等你。够胆,你就来。”
言罢,根本不待也速答儿有任何回应。
赵昺一扬马鞭,重重抽在马臀之上。
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四蹄腾空,向着来路疾驰而去。
“驾!”
冉平与易士英几乎同时厉喝,勒转马头,紧紧护卫在赵昺两侧。
紧随着,三千长宁骑兵如同一个整体,轰然启动。
铁蹄翻飞之下,卷起漫天尘土,形成一片移动的黄云薄雾,迅速远离成都城墙。
也速答儿死死捏着缰绳,宽厚的手掌因极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他眼睁睁看着杀子仇人就在眼前如此嚣张地来去,胸腔内的怒火与悲痛几乎要炸裂开来。
有一刻的冲动,让他真想不顾一切,单枪匹马追杀上去,将其碎尸万段。
残存的理智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他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唯一没有随队离开的立智理威。
那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
立智理威被他看得心底发毛,一阵心烦意乱,索性破罐子破摔,迎着那杀人的目光高声道:
“也速答儿!他说的是真的!你儿子死了!”
“拜延、昝顺都死了!连我都被他俘虏了!”
“还有……南道宣慰使李忽兰吉,叛国投宋了!”
“李忽兰吉……叛国?!”这接连的重磅消息,尤其是李忽兰吉叛变这一条。
如同又一记闷棍,狠狠砸在也速答儿脑门上,让他一阵眩晕,身形在马背上晃了晃。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对着身旁的亲卫队长嘶声喝道:
“护送平章大人入城!好生看管!本帅稍后再与他细说!”
立智理威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他倒不担心也速答儿之后会对自己不利,自己背后终究站着真金太子,名义上还是也速答儿的上官。
对方盛怒之下,言语失态,立智理威也理智选择不去触他霉头。
他不再多言,一勒缰绳,也不等那些亲卫上前护送,自行驱马,朝着洞开的城门缓缓行去。
亲卫统领见状,看向也速答儿。
见大帅没有更多指示,便抬手一挥,立刻有四名骑兵越众而出,不远不近地跟上了立智理威。
待到立智理威入城,亲卫统领这才策马靠近浑身煞气缭绕的也速答儿,低声请示:
“大帅,追……还是不追?”
也速答儿刚欲抬手,马鞭几乎要抽到对方脸上,但最终还是强行忍住。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的斥责:
“追?拿什么追?”
“就靠我们这十几号人,上去给他们的弓弩当活靶子,给他赵宋小儿再送一份战功吗?!”
他喘了口粗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厉声下令:
“去!立刻去问!骑兵营还要多久才能集结完毕?!快!”
“是!” 亲卫统领不敢怠慢,调转马头,朝着城内疾驰而去。
也速答儿独自勒马立于空旷的城门前。
望着长宁军远去扬起的、尚未完全散尽的烟尘,又猛地回头,看向城内骑兵营方向。
天回镇……赵宋小儿,本帅必至。
定要用你的头颅,祭奠我儿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