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雪来得悄无声息,清晨推开窗时,檐角瓦楞已覆上一层薄白。莫罗的宅院里,正屋的八仙桌旁围坐着四人,铜炉里燃着银丝炭,暖融融的热气裹着饭菜的香气漫在空气中。刘颜穿着月白绣梅的夹袄,正给身旁的初雪夹了一筷子炖得软烂的排骨;初雪披着水绿的披风,眉眼间带着几分对窗外雪景的轻愁;侍女小荷和小莲坐在下首,捧着饭碗吃得斯文。
“唉,少爷出去办差都两个多月了,连封信都没捎回来过。”小荷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忍不住开口念叨。在这宅子里,莫罗定下的规矩独一份——侍女们统称他为“少爷”,而对刘颜和初雪这两位没有名分却被他视若珍宝的女子,他总以“亲爱的”相称,这古怪又亲昵的称呼,起初让两个姑娘红了脸,久而久之也便习惯了。
刘颜执筷的手顿了顿,眼底泛起一丝担忧,轻声附和:“是啊,亲爱的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在那边怎么样了。从旁人嘴里听,满洲里可是极北的苦寒之地,京城这才十二月就冷成这样,那边怕是早就冰天雪地了。”
初雪捧着温热的汤碗,小口喝了一口,接过话头时声音带着几分软糯的期盼:“要是能赶回来陪我们过年就好了。还记得他出发前三天,特意去琉璃厂给我挑了支点翠嵌珠的发簪,说这支簪子配我最是合适,还笑说等他回来,要亲手给我戴上呢。”话落,她自己先红了脸,下意识摸了摸发髻上那支素银簪子——点翠那支她舍不得日常佩戴,只在重要日子才取出来瞧瞧。刘颜见状,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两人相视而笑,眼底的牵挂却都藏不住。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清脆地打破了屋内的静谧。小荷立刻放下碗筷,脆生生应了一声“来了”,便快步跑去开门。她谨慎地先拉开一条门缝,看清门外人的模样后,才彻底拉开门栓——门外站着的是酒楼的二掌柜王绍虎,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袍,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小荷姑娘,这是最近的账本,劳烦你交给刘掌柜过目。”王绍虎拱了拱手,语气十分客气。屋内的刘颜听到他的声音,扬声道:“小荷,请王掌柜进来吧。”
“王掌柜请。”小荷侧身让开道路,待王绍虎进门后,又回身仔细关好府门,顺手接过他脱下的棉袍挂在门后的衣架上。王绍虎走进正屋,见初雪也在,连忙又拱了拱手问好:“初雪姑娘也在。”目光扫过桌旁的两位女子时,他心中不由得暗叹——莫罗大人当真是好福气,刘掌柜貌美高挑,气质温婉,初雪姑娘则是小家碧玉般的清秀,两人各有风姿,却都带着平和的暖意。
“王掌柜都是自己人,坐吧。”刘颜指了指桌边的空凳,语气熟稔。王绍虎也不客套,谢过之后便坐了下来。他心里清楚,当时遇到麻烦,莫罗不仅爽快买下了客栈,还特意留他做实际管理者,后来客栈慢慢扩展成如今的酒楼,他始终是掌事的掌柜,刘颜不过是偶尔看看账本,管些务虚的账目核对,从不过问具体经营。更难得的是,莫罗还托关系给儿子安排了太仆寺的差事,这份知遇之恩,他没齿难忘,打理起酒楼的事自然尽心尽力。
刚坐下,王绍虎便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账本,双手递向刘颜:“刘掌柜,这是这个月酒楼的账本,你瞧瞧。”刘颜接过账本,指尖划过规整的字迹,快速翻了几页,收支明细一目了然,与她心中的数大致吻合。她合上账本递回给王绍虎,笑着说:“没什么问题,我信得过你。”
王绍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又从布包里掏出一叠银票,轻轻放在桌上:“这是这个月的利润,除去房租、伙计工钱和食材开支,都在这儿了,一共三百两。”刘颜接过银票,指尖捏着那带着体温的纸张,温声道:“最近天寒,酒楼的事多,你也辛苦了。对了,前些日子新开的那间分店,生意怎么样了?”王绍虎闻言,脸上笑容淡了些,如实答道:“分店那边刚起步,客源还没稳定下来,目前也就够维持自身的房租和伙计工钱这些开支,暂时还没赚到钱。不过刘掌柜放心,这才刚开一个多月,等过些日子街坊们熟悉了,再做些促销活动,生意肯定能好起来。”刘颜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继续说道:“那就好,慢慢来不急。莫大人出去办差时特意吩咐过,我们在他没回来之前尽量少出门,酒楼的大小事务,还要多劳你费心。”
“刘掌柜放心,这是我分内之事,必然尽心竭力!”王绍虎拍着胸脯保证,又补充道,“分店那边我也安排了得力的伙计盯着,后续有进展我再及时跟您说。”他心里早有盘算,莫罗如今正是圣眷正浓的时候,跟着这样的主子,往后的前程必然差不了,自己更要把主店和分店都打理得妥帖,才能不辜负这份信任。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王绍虎看了看屋内都是女眷,深知男女有别,不便久留,便起身告辞:“刘掌柜、初雪姑娘,酒楼还有些琐事要料理,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随时差人找我。”刘颜和初雪连忙起身,微微颔首表示送别,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王绍虎走后,刘颜从抽屉里取出两封银子,分别递给小荷和小莲:“这是你们这个月的月钱。”两封银子分量十足,比寻常富贵人家的丫鬟月钱要多出近一倍。小荷和小莲连忙接过道谢,脸上满是欢喜。
小荷是初雪从小一起长大的陪房,小莲则是莫罗从瓜尔佳府带出来的,可在这宅子里,刘颜和初雪从未区别对待过她们,平日里也从不把她们当丫鬟使唤,吃食穿戴都与主子相差无几,相处得倒像一家人。小莲摩挲着手里的银子,轻声说:“要是少爷回来,看到咱们把家打理得这么好,肯定高兴。”
刘颜和初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期盼。窗外的雪又大了些,落在窗棂上沙沙作响,屋内的铜炉依旧温暖,她们守着这满院暖意,静静等着那个让她们牵挂的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