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医院地下七层,特殊生命维持中心。这里的空气比楼上更加冰冷,弥漫着精密仪器运行的低频嗡鸣和消毒液更加纯粹的气味。厚重的铅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唯有生命体征监测仪屏幕上平稳跳动的曲线,证明着病床上那个沉睡的躯体,还维系着微弱的生机。
陆清羽静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身上连接着数十条维持生命和监测数据的管线。她的面容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唯有眉心偶尔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蹙动,暗示着其脑内可能正经历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惊涛骇浪。床边,一台高灵敏度的脑波监测仪,屏幕上始终显示着远超植物人正常水平的、剧烈波动且充满复杂峰值的波形图,如同永不停歇的暴风雨。
雷炎坐在床边的轮椅上,身上盖着薄毯,灰白的头发在冰冷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每日都会在这里待上很长时间,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妹妹沉睡的脸,试图从那平静的表象下,捕捉到一丝意识的痕迹。老枪偶尔会来,带来外界的消息和最新的分析报告,但更多的时候,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而,这种死寂般的宁静,在每天夜晚11点整,会被一种诡异的现象打破。
这一晚,当时钟的指针精准地指向11点时——
滋……
病房一角的嵌入式高清显示屏,毫无征兆地自动亮起,打破了病房的寂静。屏幕先是闪烁了几下雪花点,随后,开始播放一段画面清晰、但声音被调到极低的新闻节目。
播报员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女性,背景是纽约证券交易所繁忙的交易大厅。她语速极快,表情兴奋,播报的内容是关于北美某大型科技公司宣布在常温超导材料领域取得“革命性突破”,股价应声暴涨的新闻。语言是流利的美式英语。
雷炎眉头微皱。这不是医院的频道,也并非他或医护人员打开的。这种现象,从他苏醒后没多久,就开始每晚准时出现。他最初以为是设备故障,但院方的工程师检查后确认,设备线路正常,并未接入外部信号源,播放源无法追踪。仿佛信号是凭空出现的。
新闻持续了大约三分钟,内容专业且具体,涉及了大量技术术语和市场数据。播放完毕后,屏幕瞬间黑屏,病房再次陷入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雷炎已经习惯了这种诡异。他看向脑波监测仪,屏幕上的波形在新闻播放期间,出现了几处极其细微但精准的同步波动,与新闻中几个关键数据出现的时刻高度吻合。
第二天晚上11点。
屏幕再次准时亮起。这一次,播放的是一段德语新闻,画面是柏林议会大厦,内容是关于德国联邦议院通过一项极具争议的、扩大人工智能军事应用权限的法案,反对党议员正在激烈抗议。新闻角度刁钻,引用了未公开的听证会细节。
第三天,是日语新闻,报道日本某大型财团秘密收购非洲稀土矿脉,可能引发全球供应链变动的分析。
第四天,是俄语新闻,披露俄罗斯远东地区一座废弃苏联时期核设施周围出现异常辐射泄漏的“旧闻”,但引用了看似官方实则难以查证的文件截图。
第五天,甚至是某种使用人口极少的北欧方言报道的关于格陵兰冰盖融速最新卫星数据的分析,数据详尽到令人咋舌。
新闻内容包罗万象,但始终围绕两个核心主题:全球前沿科技的重大突破(尤其是能源、材料、生物、AI领域),以及世界各国内部不为人知的政治、经济丑闻或机密动向。所有新闻的来源似乎都是各国主流或隐秘媒体,但播放的版本往往是被加密或未公开的完整版、内部讨论版甚至是被压下的初稿!语言各不相同,切换毫无规律。
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些新闻的播放,与陆清羽脑波监测仪上的活动峰值,存在着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明显的相关性。仿佛是她无意识中,捕捉、筛选、并“播放”了这些散落在全球信息海洋中的碎片。
院方组织了顶级的神经学家、信息工程师甚至密码专家进行研究,却一无所获。他们无法解释信号来源,无法解读脑波与新闻内容之间的具体联系,更无法理解一个植物人为何会“播放”新闻。最终,只能将之定义为“无法解释的、与患者异常脑波活动相关的特殊现象”,记录在案,并加强了信息屏蔽,但屏蔽措施完全无效。
老枪站在雷炎身边,看着屏幕上正在播放的一段关于欧盟内部对华高技术出口管制条例秘密修订的激烈争吵的法语新闻,脸色无比凝重。他低声道:“专家们的最新推测是……清羽的意识,或者说她与零号系统结合后产生的那个‘东西’……可能无意识地连接着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更高层级的信息维度或全球数据网络。这些新闻,是她潜意识在处理这些信息时,产生的某种‘思维投影’或‘数据溢出’。”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但问题是,她为什么要‘播放’这些?是随机的?还是……在试图传递某种信息?警告?或者……这只是某种更庞大运算的……副产品?”
雷炎沉默地看着妹妹安详的睡颜,又看向屏幕上那些关乎世界格局的机密信息,心中波澜起伏。这不再是简单的脑波异常,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宣告着她的意识,并未沉睡,而是以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活跃在一个更加广阔的舞台上。
宣告着南极的那场战斗,并未结束,只是转移到了一个看不见的战场。
而这些每晚准时响起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新闻播报”,究竟是无意识的杂音,还是某种精心编排的密码?是随机的信息流,还是指向未来的路标?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妹妹冰凉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
“清羽……”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你……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回答他的,只有监测仪上那永不平静的、象征着未知与可能的脑电波曲线,在寂静的病房里,无声地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