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这边动静太大,那位落在后面收拾药箱的张太医此刻正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一见被金华打横抱起的裕安,张太医脸色也是一变,连忙道:
“快!将世子平放!莫要围堵,保持通风!”
金华目光急扫,这内室之中,唯一能安置世子的,只有程少商方才躺着的那张床榻了。
他也顾不得许多,抱着裕安几步走到床前,动作轻柔地将人放下。
程少商早已在莲房的搀扶下挪到了床边的矮榻上坐着,见状连忙道:
“就用这床!无妨的!”
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语气十分坚决。
她看着床上那张毫无血色的精致侧脸,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感激与担忧。
若非这位小郎君,此刻躺在这里无声无息的,就是她自己了。
“恩公救我性命,区区一张床榻算得了什么。”
张太医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屏息凝神,伸出三指搭在裕安纤细的手腕上。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太医脸上,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扰了他的诊断。
片刻后,张太医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长长吁出了一口气。他收回手,对紧张万分的金华等人道:
“诸位放心,世子并无大碍。只是世子本就体弱气虚,方才想必是情急之下疾行赶路,精神高度紧绷,骤然发力,耗损过大。”
“如今危机解除,心神一松,这口气泄了,身体便支撑不住,这才晕厥过去。待老夫开一剂温补安神的方子,煎服下去,好生睡上一觉,便能缓过来了。”
听到这话,以金华为首的侍卫仆从们,悬在嗓子眼的心才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一半。
只要没有性命之忧,一切都好说。
金华定了定神,转向坐在矮榻上的程少商,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礼,语气充满歉意:
“程四娘子,事发突然,惊扰娘子了。我家世子尚在昏迷,不得已需借娘子床榻一用,待世子稍好转,我等立刻将世子移回别院,还请娘子多多见谅,海涵则个。”
程少商闻言,连忙摆了摆手,她虽在庄子上长大,少受拘束,却也知礼数,更何况对方于她有救命大恩。
“这位大人言重了!万万不可如此说。若非恩公仗义相救,我此刻焉有命在?莫说借一张床,便是要了这庄子去,也是该当的。只盼恩公能快些好起来才好。”
她言辞恳切,目光清澈,带着真心的担忧。
她看着床上那张过分年轻、也过分苍白的脸,很难将方才那个果决厉喝、动作迅捷如电的救命恩人,与眼前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瓷娃娃联系起来。
这位汝阳王世子……似乎与传闻中那个只知卧病、柔弱无能的形象,很是不符。
金华见程少商如此通情达理,心中感激,再次道谢后,便立刻安排人手,有的随张太医去取药煎药,有的负责警戒,有的则赶紧回隔壁庄子取世子的日常用物并布置房间。
程少商也让莲房带着庄子上的人尽力配合,送上热水、干净的布巾等物。
一时间,程家这间原本冷清的内室,竟因裕安的意外晕倒而变得人来人往,倒是驱散了几分之前的死寂。
汤药很快煎好,金华小心翼翼地扶起裕安,一点点将温热的药汁喂了下去。
或许是药力作用,也或许是身体本能需要休息,裕安始终没有醒来,但呼吸似乎比刚才平稳绵长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微微松开了。
程少商坐在矮榻上,身上裹着婢女拿来的披风,静静地望着那边。
她看到金华等人对待裕安时那种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态度,心中不免感慨。
这位世子的身份,果然极为贵重。
同时,一个疑问也在她心中升起:他身体如此之差,方才为何会那般不顾一切地跑来救自己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甚至名声不算太好的小女娘?
她自然不知道裕安身负“任务”,只将这归于是这位世子心地仁善,见不得人命危殆。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裕安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陌生的、略显朴素的帐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少女的清浅气息。
“世子!您醒了!”
金华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裕安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光线,偏过头,首先看到的是金华那张充满担忧和如释重负的脸。
随即,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坐在不远处矮榻上的程少商。
四目相对。
程少商见他醒来,眼中瞬间闪过一抹亮色,下意识地就想站起身。
但她身体依旧虚弱,动作不免有些迟缓。
裕安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金华轻轻按住:
“世子,您刚醒,太医吩咐要好生静养,切勿妄动。”
“我……这是怎么了?”
裕安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和虚弱,他揉了揉依旧有些发沉的额角,目光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看向金华,又转向程少商。
“程娘子……你没事了吧?”
他这率先的关心,让程少商心中又是一暖。
她连忙在莲房的搀扶下站起身,朝着床榻方向,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程少商,多谢世子救命之恩!若非世子出手,少商此刻已赴黄泉。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裕安虚抬了抬手,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带着点歉然的笑容:
“程娘子快快请起,不过是恰逢其会,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如此大礼。”
“反倒是我……身体不争气,惊扰了娘子静养,实在过意不去。”
他目光扫过自己身下的床铺,已然明白自己占了人家的床榻。
“世子切莫如此说!是少商该谢您才对!”
程少商急忙道,生怕他因此愧疚。
裕安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温和地问道:
“我看娘子气色仍有些虚弱,可让太医诊过了?需得好生调理才是。”
程少商点了点头:
“多谢世子关心,章太医方才已为我看过,开了方子。”
她顿了顿,看着裕安苍白的面容,忍不住关切道。
“世子的身体……更要紧。还是快些回别院好生休息吧。”
裕安从善如流,他也确实需要回到自己的地盘,好好理一理思绪,并开始他的“康复”计划。
于是在金华的搀扶下,他缓缓起身,虽然脚步依旧虚浮,但总算能自己站立。
在侍卫们的簇拥下,裕安向程少商告辞。
临出门前,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个站在门口、身形单薄却目光清亮的少女,温声道:
“程娘子,你我既是邻居,若有闲暇,可常来走动。这南山清寂,多个说话的人也是好的。”
他的邀请看似随意,却让程少商微微一怔。
她在这庄子上,除了莲房,几乎无人理会,这位身份尊贵的世子,竟主动邀她走动?
“是,多谢世子。”
她压下心中异样,再次敛衽行礼。
裕安微微颔首,这才在侍卫的护送下,慢慢离开了程家别院。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程少商久久站立。
今日种种,如同梦幻。死里逃生的惊悸,那位世子救她时的果决与晕倒时的脆弱,以及他醒来后温和关切的眼神……都让她心中难以平静。
这位汝阳王世子裕安,似乎……是一个很好的人。
而回到自己温泉别院的裕安,屏退左右,只留金华在门外守候。
他靠在铺着软垫的榻上,感受着体内那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虚弱感,眼神却渐渐变得锐利而清明。
程少商这条线,算是初步搭上了。
救命之恩,加上适度的关怀,足以在她心中种下一颗善意的种子。
接下来,是该好好“料理”一下他自己这破败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