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裕安送的糕点,程少商心里那份甜滋滋的暖意持续了整晚,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回礼”的压力。
她盘腿坐在自己冷硬的床榻上,小手托着下巴,眉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
朋友,是平等的。
子攸送了她那么珍贵又好吃的点心,还那般体贴地准备了莲房那份,她怎么能只接受而不回报呢?
这不就成了占朋友便宜了吗?程少商心里有个小声音在坚决地反对。
可是……回送什么呢?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腰间和妆奁。
钱?她没有。
阿母让人送回来的东西,早在这些年的困顿中典当得差不多了。
女红?她连针都没正经拿过几次,绣个帕子怕是能把自己手指头扎成筛子,拿出来也是贻笑大方。
思来想去,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似乎就只有那点摆弄木头、琢磨些奇巧玩意儿的手艺了。
这本事在程家被视作“不入流”、“玩物丧志”,可此刻,却成了她唯一能寄托心意的途径。
送他什么呢?程少商黑亮的眼珠转了转,脑海里浮现出裕安那张苍白却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有了!
说干就干,她立刻翻找出自己藏在床底的小工具箱,又去柴房扒拉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块质地细密、颜色匀称的桃木边角料。
就着昏暗的油灯,她拿起刻刀,屏息凝神,脑海中回忆着裕安的模样,小心翼翼地下了刀。
时间在专注中流逝得飞快,窗外从漆黑一片到泛起鱼肚白,程少商却毫无倦意。她的指尖被刻刀磨得有些发红,但她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木屑纷飞间,一个栩栩如生的小人雏形渐渐在她掌心呈现。
她雕得极其认真,不仅抓住了裕安倚坐时那带着几分文弱的身形姿态,连他眉眼间常有的那抹温和与偶尔流露的、不易察觉的寂寥都试图刻进去。
最后,她用烧热的细针,小心翼翼地在小人左眼下方,点上一个极细微的墨点——那是裕安眼角一颗极淡的小痣,若非凑得极近,几乎看不出来。
当晨曦透过窗纸照亮屋内时,一个巴掌大小、与裕安几乎等比例缩小的桃木小人终于完成了。
虽然刀工还带着些许生涩的痕迹,木料也只是寻常,但那眉眼神情,竟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眼角那一点墨痣,堪称点睛之笔。
程少商仔细地用布巾将小人擦拭干净,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心里有些忐忑,不知子攸会不会喜欢。
木偶做好的的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程少商便揣着还带着她体温的小木人,脚步轻快地来到了汝阳王府的别院门口。
裕安刚起身不久,正由侍女伺候着洗漱,听闻程少商这么早就来了,颇感意外,连忙让人请她进来。
“子攸!”
程少商一进花厅,也顾不上客套,便将紧紧攥在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小脸因为走得急而泛着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个……是送给你的!”
裕安接过那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小物件,低头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个桃木雕刻的小人,穿着宽袖长袍,姿态闲适地倚坐着,眉眼温和,唇角带笑……分明就是他!
他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小人眼角那颗细小的墨痣,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巨大的惊喜,轰然涌遍全身。
这需要何等的观察入微,又耗费了多少静默注视的时光,才能将他这样微小的特征都铭记于心,并复刻出来?
“这……这是你做的?”
裕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小人,指腹轻轻摩挲着木质温润的表面,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爱不释手。
程少商见他这般反应,心中的忐忑去了大半,用力点了点头:
“嗯!我……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会做这些不入流的小玩意,子攸你别嫌弃……”
“嫌弃?怎么会嫌弃!”
裕安猛地抬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喜爱,语气激动。
“嫋嫋,你的手艺太好了!这小人……这小人做得简直和我一模一样!连……连这颗痣都有!”
他指着那小人的眼角,笑容灿烂得如同拨云见日。
“我太喜欢了!这绝对是我收到过最用心、最特别的礼物!”
被他如此直白而热烈地夸奖,程少商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心里却像是喝了蜜一样甜。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绞着手指,小声道:
“子攸你就别夸我了,我也就只会做这些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谁说的?”
裕安立刻反驳,他珍而重之地将小木人放在身旁的案几上,确保它不会掉落,然后才认真地看着程少商,问道:
“嫋嫋,你是真的喜欢做这些吗?木工、机关之类的?”
程少商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真挚的光彩:
“喜欢!很喜欢!我觉得这些东西很有趣,能让木头变成想要的形状,能做出会动的小玩意儿,比绣花写字有意思多了!”
只是这话一出口,她又有些讪讪,在这个重视女子德言容功的世道,她这爱好确实算得上“离经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