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元年(乙巳,公元705年)
二月辛亥日,中宗率领文武百官前往上阳宫问候太后的起居;从此以后,每十天去一次。
甲寅日,恢复国号为唐。郊外祭祀、宗庙祭祀、社稷祭祀、帝王陵寝、百官设置、旗帜样式、官服颜色、文字规范,都恢复到永淳元年以前的旧制。又将神都改回东都,北都仍为并州,尊奉老君为玄元皇帝。
乙卯日,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韦承庆被贬为高要尉;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房融被削除官籍,流放到高州;司礼卿崔神庆流放到钦州。任命杨再思为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西京留守。
太后迁居上阳宫时,只有太仆卿、同中书门下三品姚元之痛哭流涕。桓彦范、张柬之对他说:“今天难道是您哭泣的时候吗!恐怕您的灾祸会从此开始。”姚元之说:“我侍奉则天皇帝很久了,突然这样分别,悲痛之情难以抑制。况且我前些天跟随各位诛杀奸逆,是臣子的道义;今天送别旧君,也是臣子的道义,即使因此获罪,我也心甘情愿。”当天,姚元之被外放为亳州刺史。
甲子日,册立妃子韦氏为皇后,大赦天下。追赠皇后的父亲韦玄贞为上洛王、母亲崔氏为王妃。左拾遗贾虚己上奏疏,认为:“异姓之人不能封王,这是古今通用的制度。如今正是国家中兴的开端,天下百姓都翘首以盼陛下的新政;而陛下先封皇后的亲族为王,这不是向天下人彰显美德的做法。况且前朝追赠皇后的父亲为太原王,这个教训并不遥远,必须防范由此引发的后患。如果已经颁发了恩宠的制书,应当让皇后坚决推辞,这样更能增添她谦逊的美德。”中宗没有听从。
起初,韦后生下邵王李重润、长宁公主和安乐公主,中宗被流放房陵时,安乐公主出生在途中,中宗特别疼爱她。中宗在房陵与韦后一同被幽禁,历经艰难危险,夫妻感情十分深厚。中宗每次听到朝廷使者到来,就惶恐得想要自杀,韦后制止他说:“祸福没有定数,宁愿等待死亡,何必这么急切呢!”中宗曾经私下对韦后发誓:“将来有幸重见天日,一定任凭你随心所欲,不加任何限制。”等到韦后再次成为皇后,便开始干预朝政,就像武则天在高宗时期那样。桓彦范上奏表,认为:“《易经》说‘妇人不要擅自做主,只需负责家中饮食事务,就能保持贞洁吉祥’,《尚书》说‘母鸡在早晨打鸣,这个家庭就会衰败’,我看到陛下每次临朝听政,皇后必定隔着帷幔坐在殿上,参与听闻政事。我私下观察自古以来的帝王,没有哪个与妇人共同执政而不导致国家灭亡、自身受害的。况且以阴凌驾于阳之上,是违背天意的;以妇人欺凌丈夫,是违背人情的。希望陛下借鉴古今的教训,以国家和百姓为重,让皇后专门居住在中宫,管理后宫事务,不要到外朝干预国家政事。”
在此之前,胡僧慧范凭借虚假荒诞的法术游走于权贵之门,与张易之兄弟关系密切,韦后也很器重他。等到张易之被诛杀,慧范又声称自己参与了诛杀张易之的谋划,凭借功劳被加封为银青光禄大夫,赐予上庸县公爵位,能够自由出入皇宫,中宗还多次微服前往他的住所。桓彦范再次上奏表说慧范使用旁门左道扰乱朝政,请求诛杀他。中宗都没有听从。
起初,武则天诛杀唐朝宗室,有才能德行的人先被处死,只有吴王李恪的儿子郁林侯李千里性情偏激浮躁,没有才能,又多次进献祥瑞之物,所以唯独得以幸免。中宗即位后,将他立为成王,任命为左金吾大将军。武则天所诛杀的唐朝诸王、王妃、公主、驸马等人,都没有人安葬,他们的子孙有的流窜到岭南,有的被囚禁多年,有的逃匿在民间,成为别人的雇工。到这时,中宗下制书命令州县寻找他们的灵柩,按照礼仪改葬,追复他们的官爵,召回他们的子孙,让他们承袭官爵,没有子孙的就为他们选择后人继承。不久,宗室子孙相继前来,中宗都召见了他们,这些人痛哭流涕、叩拜舞蹈,中宗根据他们与皇室的亲疏关系,分别授予不同的爵位和官职。
诛杀张易之、张昌宗时,洛州长史薛季昶对张柬之、敬晖说:“两个奸凶虽然被除掉了,但武氏子弟就像汉朝的吕产、吕禄一样仍然存在,除草不除根,终究会再次生长。”张柬之、敬晖二人说:“大事已经平定,他们就像砧板上的肉罢了,能有什么作为!诛杀的人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增加了。”薛季昶叹息说:“我不知道会死在哪里了!”朝邑尉武强人刘幽求也对桓彦范、敬晖说:“武三思还活着,你们这些人终究会没有葬身之地;如果不早点图谋除掉他,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桓彦范、敬晖没有听从。
中宗的女儿安乐公主嫁给了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上官婉儿是上官仪的孙女,上官仪被杀后,她被没入后宫为奴,她聪慧善辩,擅长写文章,熟悉官府事务。武则天很宠爱她,从圣历年间以后,百官的表章奏疏大多让她参与决断;等到中宗即位,又让她专门负责起草皇帝的制命,更加信任重用她,任命她为婕妤,在宫中掌权。上官婉儿与武三思私通,所以依附武氏集团,又把武三思推荐给韦后,将他引入宫中,中宗于是与武三思商议国家政事,张柬之等人都受到武三思的牵制。中宗让韦后与武三思一起玩双陆棋,自己则坐在旁边为他们点数筹码;武三思于是与韦后私通,从此武氏集团的势力再次振兴。
张柬之等人多次劝说中宗诛杀武氏集团的人,中宗没有听从。张柬之等人说:“武则天革命称帝之时,李氏宗室几乎被诛杀殆尽;如今依靠天地神灵,陛下得以恢复帝位,而武氏集团的人却滥用官职、僭越爵位,依然安稳如故,这难道是天下人所期望的吗!希望陛下稍微削减他们的俸禄和官职,以安慰天下百姓!”中宗还是没有听从。张柬之等人有的拍着坐床叹息愤怒,有的气得弹指出血,说:“陛下过去担任英王时,被称为勇敢刚烈,我们之所以不诛杀武氏集团的人,是想让陛下亲自诛杀他们,以彰显天子的威严。如今反而这样,大势已去,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中宗多次微服前往武三思的府邸,监察御史清河人崔皎秘密上奏疏劝谏说:“国家命运刚刚恢复,则天皇帝还在上阳宫,人心仍然有依附武氏的;周朝的旧臣,仍然在朝廷任职,陛下为什么轻易外出游幸,不防备像豫且那样捕获白龙的祸患(比喻意外灾祸)!”中宗把崔皎的话泄露了出去,武三思的党羽对此恨之入骨。
丙寅日,任命太子宾客武三思为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
左散骑常侍谯王李重福,是中宗的庶子;他的妃子,是张易之的外甥女。韦后厌恶他,在中宗面前诬陷说:“李重润的死,是李重福造成的。”因此将李重福贬为濮州员外刺史,又改任均州刺史,常常命令州府官吏监视防守他。
丁卯日,任命右散骑常侍安定王武攸暨为司徒、定王。
辛未日,相王坚决推辞太尉及主持政事的职务,中宗同意了;又想立相王为皇太弟,相王坚决推辞,中宗才作罢。
甲戌日,任命国子祭酒始平人祝钦明为同中书门下三品,黄门侍郎、主持侍中事务的韦安石为刑部尚书,免去他主持政事的职务。
丁丑日,武三思、武攸暨坚决推辞新的官爵及政事,中宗同意了,同时加授他们开府仪同三司。
册立皇子义兴王李重俊为卫王,北海王李重茂为温王,仍然任命李重俊为洛州牧。
三月甲申日,中宗下制书:“文明元年以来家族被破亡的子孙,都恢复原来的资荫待遇,只有徐敬业、裴炎不在赦免之列。”
丁亥日,中宗下制书:“酷吏周兴、来俊臣等人,已经死去的追夺官爵,还活着的都流放到岭南荒凉恶劣的地方。”
己丑日,任命袁恕己为中书令。
用安车(古代一种舒适的车子)到嵩山征召安平王武攸绪,武攸绪到达京城后,任命为太子宾客;他坚决请求返回嵩山,中宗同意了。
中宗下制书:“枭氏、蟒氏都恢复原来的姓氏。”(武则天时期曾将李唐宗室中的反对者改姓枭、蟒)
术士郑普思、尚衣奉御叶静能都凭借虚假荒诞的法术得到中宗的信任重用,夏季四月,中宗用墨敕(皇帝亲笔书写、不经外廷审议的敕令)任命郑普思为秘书监,叶静能为国子祭酒。桓彦范、崔玄暐坚决反对,中宗说:“已经任用了他们,不能轻易更改。”桓彦范说:“陛下刚即位时,下制书说:‘政令都依照贞观年间的旧例。’贞观年间,魏征、虞世南、颜师古担任秘书监,孔颖达担任国子祭酒,难道郑普思、叶静能能与他们相比吗!”庚戌日,左拾遗李邕上奏疏,认为:“《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思想纯正’。如果有神仙能让人长生不老,那么秦始皇、汉武帝早就得到了;如果佛教能为人带来福运利益,那么梁武帝早就得到了。尧、舜之所以能成为帝王的典范,也只是注重治理人间事务罢了。尊宠这些术士,对国家有什么补益呢!”中宗都没有听从。
中宗即位当天,就派人从高要县紧急征召魏元忠;丁卯日,魏元忠到达京城,被任命为卫尉卿、同平章事。
甲戌日,任命魏元忠为兵部尚书,韦安石为吏部尚书,李怀远为右散骑常侍,唐休瓃为辅国大将军,崔玄暐代理益州长史,杨再思代理扬州长史,祝钦明为刑部尚书,都担任同中书门下三品。魏元忠等人都是因为曾是中宗在东宫时的僚属而受到褒奖。乙亥日,任命张柬之为中书令。
戊寅日,追赠已故邵王李重润为懿德太子。
五月壬午日,将武周宗庙的七位神主迁到西京崇尊庙。中宗下制书:“武氏三代的名讳,上奏政事的人都不得触犯。”
乙酉日,在东都建立唐朝的太庙、社稷。
将张柬之等人以及武攸暨、武三思、郑普思等十六人都列为立功之人,赐予铁券,除了谋反叛逆之外,每人都可以赦免十次死罪。
癸巳日,敬晖等人率领百官上奏表,认为:“五行更替兴盛,天下不能同时有两个主导者。天授年间武则天革命称帝时,李氏宗室被诛杀流放殆尽,怎么能让武氏子弟与李氏宗室一同封王!如今上天授命重新开始,而武氏子弟的封爵仍然和以前一样,并且都居住在京城,这是开天辟地以来没有过的道理。希望陛下为国家社稷着想,顺应天下百姓的心愿,降低他们的王爵,以安定朝廷内外。”中宗没有同意。
敬晖等人害怕武三思的谗言陷害,把考功员外郎崔湜当作耳目,窥探武三思的动静。崔湜看到中宗亲近武三思而猜忌敬晖等人,便把敬晖等人的谋划全部告诉了武三思,反而成为武三思的亲信;武三思引荐他为中书舍人。崔湜是崔仁师的孙子。
在此之前,殿中侍御史南皮人郑愔谄媚侍奉张易之、张昌宗,二张败亡后,郑愔被贬为宣州司士参军,又因贪污罪,逃亡到东都,私下拜见武三思。刚见到武三思时,他哭得非常伤心,不久后又大笑起来。武三思一向地位尊贵,对他的举动感到很奇怪,郑愔说:“起初见到大王时哭泣,是为大王将要被杀死、家族被灭而悲哀。后来大笑,是为大王得到我而高兴。大王虽然得到了天子的信任,但那五个人(指张柬之、敬晖、桓彦范、袁恕己、崔玄暐)都占据着将相的权力,胆略过人,废除太后就像翻手掌一样容易。大王自己觉得权势地位与太后相比谁更重?那五个人日夜咬牙切齿,想要吃大王的肉,不把大王的家族全部消灭不足以满足他们的心愿。大王不除掉这五个人,处境就像早晨的露水一样危险,却还安然自得地认为自己像泰山一样安稳,这就是我为大王感到寒心的原因。”武三思非常高兴,与他一起登上高楼,询问自我保全的计策,引荐他为中书舍人,与崔湜一起成为武三思的主要谋士。
武三思与韦后日夜在中宗面前谗陷敬晖等人,说他们“依仗功劳专擅朝政,将会对国家社稷不利。”中宗相信了他们的话。武三思等人趁机为中宗谋划:“不如封敬晖等人为王,免去他们的政事职权,表面上不失对功臣的尊宠,实际上剥夺了他们的权力。”中宗认为这个主意很好。甲午日,封侍中齐公敬晖为平阳王,谯公桓彦范为扶阳王,中书令汉阳公张柬之为汉阳王,南阳公袁恕己为南阳王,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博陵公崔玄暐为博陵王,免去他们主持政事的职务,赏赐金帛、鞍马,让他们每月初一、十五入朝;还赐桓彦范姓韦氏,与皇后同属一个宗族户籍。不久,又任命崔玄暐代理益州长史、主持都督事务,后来又改任梁州刺史。武三思命令百官恢复武则天时期的政令,排斥不依附武氏集团的人。被五王驱逐的人都恢复了官职,朝廷大权全部落入武三思手中。
五王请求削除武氏诸王的爵位时,想找人撰写奏表,众人都不愿意。中书舍人岑羲撰写了奏表,言辞非常激烈恳切;中书舍人偃师人毕构轮到宣读奏表时,言辞神色严肃严厉。武三思得志后,将岑羲改任为秘书少监,把毕构外放为润州刺史。
易州刺史赵履温,是桓彦范的妻兄。桓彦范诛杀二张时,声称赵履温参与了谋划,将他召入朝廷任命为司农少卿,赵履温把两个婢女送给了桓彦范;等到桓彦范被免去政事职权,赵履温又把两个婢女夺了回来。
中宗赞赏宋瓃的忠诚正直,多次提拔他为黄门侍郎。武三思曾经托宋瓃办事,宋瓃严肃地拒绝说:“如今太后已经把帝位归还给儿子,大王应当以侯爵的身份回到府第,怎么还能干预朝政呢!难道没看到吕产、吕禄的下场吗?”
任命韦安石兼任代理中书令,魏元忠兼任代理侍中,又任命李湛为右散骑常侍,赵承恩为光禄卿,杨元琰为卫尉卿。
在此之前,杨元琰知道武三思逐渐掌权,请求辞官当和尚,中宗没有同意。敬晖听说后,笑着说:“如果我早知道,就劝说陛下同意他的请求,剃掉他的胡人头,难道不是很好吗!”杨元琰胡须很多,长得像胡人,所以敬晖这样戏弄他。杨元琰说:“功成名就之后,不及时引退就会有危险。这是我发自内心的请求,不是随便说说的。”敬晖知道他的意思,惊讶地感到不高兴。等到敬晖等人获罪,唯独杨元琰得以幸免。
上官婕妤劝说韦后沿袭武则天的旧例,上奏表请求天下士大夫百姓为被休弃的母亲服丧三年,又请求将百姓二十三岁定为成丁,五十九岁免除徭役,通过修改制度来获取当时的声望。中宗下制书都同意了。
癸卯日,中宗下制书:降低武氏诸王的爵位,梁王武三思改为德静王,定王武攸暨改为乐寿王,河内王武懿宗等十二人都降为公,以平息百姓的不满。
甲辰日,任命唐休瓃为左仆射,仍然担任同中书门下三品,豆卢钦望为右仆射。
六月壬子日,任命左骁卫大将军裴思说担任灵武军大总管,防备突厥。
癸亥日,命令右仆射豆卢钦望,遇到军国重大事务,中书门下两省可以共同商议处理。
在此之前,仆射是正式的宰相,后来大多兼任中书门下的职务,上午处理朝政,下午处理本省事务。到这时,豆卢钦望专门担任仆射,不敢参与政事,所以才有了这个命令。从此以后,专门被任命为仆射的人,不再是宰相了。
又任命韦安石为中书令,魏元忠为侍中,杨再思代理中书令。
丁卯日,将孝敬皇帝(李弘)的神主祔祭于太庙,庙号为义宗。
戊辰日,洛水泛滥,冲毁两千多户人家。
秋季七月辛巳日,任命太子宾客韦巨源为同中书门下三品,仍然保留西京留守的职务。
特进、汉阳王张柬之上奏表请求返回襄州养病;乙未日,任命张柬之为襄州刺史,不主管州中具体事务,发放全额俸禄。
黄河南北十七州发生大水灾。八月戊申日,朝廷因水灾征求百官直言进谏。右卫骑曹参军西河人宋务光上奏疏,认为:“水属于阴类,是臣妾的象征,恐怕后宫有干预外朝政事的人,应当杜绝这种苗头。如今阴雨连绵不止,却关闭坊门来祈祷消灾,以至于街巷里的人说坊门是宰相,意思是朝廷让坊门来调和阴阳。另外,太子是国家的根本,应当早日挑选贤能之人册立。还有,外戚势力过于强盛,像武三思等人,应当解除他们的机要职务,给予丰厚的俸禄赏赐。此外,郑普思、叶静能凭借小伎俩窃取高位,也是朝政的祸害。”奏疏呈上后,中宗没有理会。
壬戌日,追立妃子赵氏为恭皇后,孝敬皇帝的妃子裴氏为哀皇后。
九月壬午日,中宗在明堂祭祀昊天上帝、皇地只,以高宗配享。
起初,中宗在房陵时,州府官吏的约束限制非常严格;只有刺史河东人张知謇、灵昌人崔敬嗣以礼相待,供给的物资十分丰厚,中宗感激他们的恩德,将张知謇从贝州刺史提拔为左卫将军,赐予范阳公爵位。崔敬嗣已经去世,中宗找到他的儿子崔汪,崔汪嗜酒如命,不能胜任官职,于是任命他为五品散官。
改葬上洛王韦玄贞,葬礼的礼仪都依照太原王(武则天之父武士彟)的旧例。
癸巳日,太子宾客、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巨源被罢免为礼部尚书,因为他的叔父韦安石担任中书令的缘故。
任命左卫将军上邽人纪处讷兼任代理太府卿,因为纪处讷娶了武三思妻子的姐姐。
冬季十月,命令唐休瓃留守京师长安。
癸亥日,中宗前往龙门;乙丑日,在新安打猎后返回。
辛未日,任命魏元忠为中书令,杨再思为侍中。
十一月戊寅日,群臣为中宗上尊号为应天皇帝,为韦后上尊号为顺天皇后。壬午日,中宗与韦后前往太庙拜谢祖先,大赦天下;相王、太平公主增加实封户数,都达到一万户。
己丑日,中宗登上洛城南楼,观看泼寒胡戏(西域传入的一种歌舞游戏)。清源尉吕元泰上奏疏,认为“君主应当谋划时令,顺应寒温变化,何必让艺人裸身泼水,在街道上歌舞乞讨呢!”奏疏呈上后,中宗没有采纳。
壬寅日,武则天在上阳宫去世,享年八十二岁。遗制说:“去掉帝号,改称则天大圣皇后。王皇后、萧淑妃的家族以及褚遂良、韩瑗、柳奭的亲属都予以赦免。”
中宗在守丧期间,让魏元忠代理冢宰职务三天。魏元忠一向有忠诚正直的声望,朝廷内外都依赖他;武三思忌惮他,伪造武则天的遗制,安慰晓谕魏元忠,赐予他实封一百户。魏元忠捧着遗制,感动得流泪哭泣,看到的人说:“大势已去了!”
十二月丁卯日,中宗开始在同明殿接见群臣。
武则天将要与高宗合葬于乾陵,给事中严善思上奏疏,认为:“乾陵的墓室用石头做门,铁水浇灌缝隙,如今打开墓室,必须凿刻石头。神明之道,崇尚幽深玄秘,兴师动众加以施工,恐怕会多次惊扰亵渎神灵。况且合葬并非古代的制度,汉朝的各个皇帝陵墓,皇后大多没有合葬,从魏晋以后,才开始有合葬的情况。希望在乾陵旁边另外选择吉祥之地建造陵墓,如果神灵有知,幽冥之路自然会相通;如果神灵无知,合葬又有什么益处呢!”中宗没有听从。
这一年,户部上奏天下共有六百一十五万户,三千七百一十四万多人口。
神龙二年(丙午,公元706年)
春季正月戊戌日,任命吏部尚书李峤为同中书门下三品,中书侍郎于惟谦为同平章事。
闰月丙午日,中宗下制书:“太平、长安、安乐、宜城、新都、定安、金城七位公主都可以开设府署,设置属官。”
武三思因为敬晖、桓彦范、袁恕己还在京师,十分忌恨他们,乙卯日,将三人外放为滑州、洺州、豫州刺史。
赐予閺乡僧人万回“法云公”的称号。甲戌日,封突骑施酋长乌质勒为怀德郡王。
二月乙未日,任命刑部尚书韦巨源为同中书门下三品,仍然与韦皇后叙论宗族关系。
丙申日,僧人慧范等九人都被加授五品官阶,赐予郡公、县公爵位;道士史崇恩等三人加授五品官阶,任命为国子祭酒,待遇等同于正式官员;叶静能加授金紫光禄大夫。
挑选左、右台及朝廷内外五品以上官员二十人担任十道巡察使,委托他们考察官吏、安抚百姓、举荐贤才、公正断案,每两年更换一次,根据他们的功过进行升降奖惩。易州刺史魏人姜师度、礼部员外郎马怀素、殿中侍御史临漳人源乾曜、监察御史灵昌人卢怀慎、卫尉少卿滏阳人李杰都在其中。
三月甲辰日,中书令韦安石被罢免为户部尚书;户部尚书苏瑰为侍中、西京留守。苏瑰是苏飂的父亲。唐休瓃退休。
起初,少府监丞弘农人宋之问和他的弟弟兖州司仓宋之逊都因依附张易之而被贬到岭南,后来逃回东都,藏匿在友人光禄卿、驸马都尉王同皎家中。王同皎痛恨武三思和韦后的所作所为,每次与亲信谈论起他们,都咬牙切齿。宋之逊在帘后听到了这些话,秘密派遣他的儿子宋昙和外甥校书郎李悛向武三思告密,想要以此赎罪。武三思让宋昙、李悛和抚州司仓冉祖雍上书告发王同皎与洛阳人张仲之、祖延庆、武当丞寿春人周憬等暗中勾结壮士,谋划杀死武三思,趁机率兵闯入皇宫,废除韦皇后。中宗命令御史大夫李承嘉、监察御史姚绍之审理此案,又命令杨再思、李峤、韦巨源参与核验。张仲之揭发武三思的罪状,事情牵连到后宫。杨再思、韦巨源假装睡着没有听见;李峤和姚绍之命令将张仲之反绑起来送往监狱。张仲之回头张望,不停地诉说冤情。姚绍之命令手下人殴打他,打断了他的手臂。张仲之大声呼喊:“我已经输给你们了,死了也要到上天那里控告你们!”庚戌日,王同皎等人都被判处斩首,家产被没收。周憬逃入比干庙中,大声说:“比干是古代的忠臣,知道我的忠心!武三思与皇后淫乱,危害国家,不久就会被斩首示众,只恨我不能亲眼见到!”于是自杀身亡。宋之问、宋之逊、宋昙、李悛、冉祖雍都被任命为京官,加授朝散大夫。
武三思与韦后日夜不停地谗陷敬晖等人,又将敬晖降职为朗州刺史,崔玄暐降为均州刺史,桓彦范降为亳州刺史,袁恕己降为郢州刺史;与敬晖等人一同立功的谢思行等人都被视为同党,受到贬谪。
朝廷大量设置员外官,从京师各部门到各州共有两千多人,宦官被越级提拔为七品以上员外官的又将近一千人。
魏元忠从端州返回后,担任宰相,不再强行进谏,只是随波逐流,朝廷内外都对他感到失望。酸枣尉袁楚客写信给魏元忠,认为:“陛下刚即位,应当更新德行,提拔君子,贬退小人,以振兴教化,怎么能安于荣宠,沉默不语呢!如今不早日册立太子,挑选师傅辅佐他,这是第一大过失。公主开设府署设置属官,这是第二大过失。尊崇僧人,让他们游走于权贵之门,借助势力收受贿赂,这是第三大过失。艺人小人,窃取官爵,这是第四大过失。有关部门选拔举荐贤才,都依靠钱财和权势谋求,这是第五大过失。宠爱提拔宦官,将近一千人,成为滋生祸乱的根源,这是第六大过失。王公贵族,赏赐没有节制,相互攀比奢侈浪费,这是第七大过失。大量设置员外官,耗费钱财损害百姓,这是第八大过失。先朝的宫女,能够随意居住在外,出入没有禁令,结交权贵谋求私利,这是第九大过失。旁门左道之人,迷惑君主的视听,窃取俸禄官位,这是第十大过失。这十大过失,您不纠正,谁来纠正呢!”魏元忠收到信后,只是惭愧地道谢而已。夏季四月,改赠韦皇后的父亲韦玄贞为酆王,韦皇后的四个弟弟都被追赠为郡王。
己丑日,左散骑常侍、同中书门下三品李怀远退休。
处士京兆人韦月将上书告发武三思暗中与后宫勾结,必定会发动叛乱;中宗大怒,命令将他斩首。黄门侍郎宋瓃上奏请求审理核实,中宗更加愤怒,来不及整理头巾,拖着鞋子走出侧门,对宋瓃说:“我以为已经把他斩了,竟然还没执行吗!”命令立即斩首。宋瓃说:“有人说皇后与武三思私通,陛下不询问就将告发者诛杀,我担心天下人必定会私下议论。”坚决请求审理,中宗不同意。宋瓃说:“如果一定要斩杀韦月将,请先斩杀我!否则,我终究不敢遵照诏令执行!”中宗的怒气稍微消解。左御史大夫苏珦、给事中徐坚、大理卿长安人尹思贞都认为正当夏季执行死刑,违背时令。中宗于是命令对韦月将处以杖刑,流放到岭南。过了秋分一天,拂晓时分,广州都督周仁轨将韦月将斩首。
御史大夫李承嘉依附武三思,在朝廷上诋毁尹思贞,尹思贞说:“你依附奸臣,想要图谋不轨,先除掉忠臣吗!”李承嘉大怒,弹劾尹思贞,将他外放为青州刺史。有人对尹思贞说:“你平时说话迟钝,等到在朝廷上驳斥李承嘉时,为什么如此敏捷?”尹思贞说:“不能鸣叫的东西,受到刺激就会鸣叫。李承嘉依仗权势欺凌我,我为了道义不受屈辱,也不知道话是从哪里来的。”
武三思厌恶宋瓃,将他外放为代理贝州刺史。
五月庚申日,将则天大圣皇后安葬于乾陵。
武三思让郑愔告发朗州刺史敬晖、亳州刺史韦彦范(桓彦范)、襄州刺史张柬之、郢州刺史袁恕己、均州刺史崔玄暐与王同皎勾结谋反。六月戊寅日,将敬晖贬为崖州司马,韦彦范贬为泷州司马,张柬之贬为新州司马,袁恕己贬为窦州司马,崔玄暐贬为白州司马,都为员外官,长期任职,削除他们的功勋和封爵;恢复韦彦范的本姓桓氏。
起初,韦玄贞被流放到钦州后去世,蛮族酋长宁承基兄弟逼迫娶他的女儿,韦玄贞的妻子崔氏不同意,宁承基等人杀死了崔氏以及她的四个儿子韦洵、韦浩、韦洞、韦泚,中宗命令广州都督周仁轨率领两万士兵前去讨伐。宁承基等人逃入海中,周仁轨追击并斩杀了他们,用他们的头颅祭祀崔氏的坟墓,将他们的部众几乎杀戮抢掠殆尽。中宗很高兴,加授周仁轨为镇国大将军,担任五府大使,赐予汝南郡公爵位。韦后隔着帘子向周仁轨行拜礼,像对待父亲一样侍奉他。等到韦后败亡,周仁轨因是同党被诛杀。
秋季七月戊申日,册立卫王李重俊为皇太子。太子性情英明果断,但东宫的属官大多是权贵子弟,所作所为多不合法;左庶子姚琫多次劝谏,太子不听,姚琫是姚璹的弟弟。
丙寅日,任命李峤为中书令。
中宗将要返回西京长安,辛未日,左散骑常侍李怀远为同中书门下三品,担任东都留守。
武三思暗中派人上疏揭发韦皇后的淫秽行为,张贴在天津桥,请求废黜韦皇后。中宗大怒,命令御史大夫李承嘉彻底追查此事。李承嘉上奏说:“这是敬晖、桓彦范、张柬之、袁恕己、崔玄暐派人干的,虽然表面上是请求废后,实际上是图谋谋反,请将他们灭族。”武三思又让安乐公主在宫中谗陷他们,侍御史郑愔在宫外散布言论,中宗命令司法部门结案。大理丞三原人李朝隐上奏说:“敬晖等人没有经过审讯,不能仓促诛杀灭族。”大理丞裴谈上奏说:“敬晖等人应当按照制书处以斩首、没收家产的刑罚,不应该再进行审讯。”中宗因为敬晖等人曾经被赐予铁券,许诺过不死,于是将敬晖长期流放到琼州,桓彦范流放到瀼州,张柬之流放到泷州,袁恕己流放到环州,崔玄暐流放到古州,他们的子弟年龄在十六岁以上的,都流放到岭南。提拔李承嘉为金紫光禄大夫,晋升襄武郡公爵位,裴谈为刑部尚书;将李朝隐外放为闻喜令。
武三思又暗示太子上奏表,请求将敬晖等人灭三族,中宗没有同意。
中书舍人崔湜劝说武三思:“敬晖等人将来北归,终究会成为后患,不如派遣使者伪造制书将他们杀死。”武三思询问谁可以担任使者,崔湜推荐大理正周利用。周利用先前被五王厌恶,被贬为嘉州司马,于是任命周利用代理右台侍御史,奉命前往岭南。等到周利用到达岭南时,张柬之、崔玄暐已经去世,在贵州遇到桓彦范,命令手下人将他捆绑起来,拖在竹筏上,皮肉都被磨掉露出骨头,然后用杖打死。抓到敬晖后,将他凌迟处死。袁恕己一向服用黄金,周利用逼迫他喝下野葛汁,喝了几升都没有死,袁恕己不堪忍受毒性和愤怒,用手捶打地面,指甲都脱落了,周利用仍然将他打死。周利用返回后,被提拔为御史中丞。薛季昶多次被贬谪为儋州司马,最终服药自杀。
武三思杀死五王后,权势超过君主,常常说:“我不知道世上什么人是善人,什么人是恶人;只要对我好的就是善人,对我不好的就是恶人罢了。”
当时兵部尚书宗楚客、将作大匠宗晋卿、太府卿纪处讷、鸿胪卿甘元柬都是武三思的党羽。御史中丞周利用、侍御史冉祖雍、太仆丞李俊、光禄丞宋之逊、监察御史姚绍之都是武三思的耳目,当时的人称之为“五狗”。
九月戊午日,左散骑常侍、同中书门下三品李怀远去世。
起初,李峤担任吏部侍郎时,想要树立私人恩德,谋求再次担任宰相,上奏大量设置员外官,广泛引荐权贵和亲戚朋友。等到担任宰相后,选拔官吏的制度混乱,国库耗费减少,于是又上奏表陈述滥设官员的弊端,并且请求辞职;中宗安慰劝谕,没有同意。
冬季十月己卯日,中宗车驾从东都出发,任命前代理并州长史张仁愿代理左屯卫大将军兼洛州长史。戊戌日,车驾到达西京长安。十一月乙巳日,大赦天下。
丙辰日,任命蒲州刺史窦从一为雍州刺史。窦从一是窦德玄的儿子,原名怀贞,为了避韦皇后父亲的名讳,改名为从一,他常常谄媚依附权贵。太平公主与僧寺争夺水磨,雍州司户李元纮判决水磨归僧寺所有。窦从一非常害怕,急忙命令李元纮更改判决。李元纮在判决文书后郑重书写:“南山可以移动,这个判决不能更改!”窦从一无法改变他的判决。李元纮是李道广的儿子。
起初,秘书监郑普思把女儿送入后宫,监察御史灵昌人崔日用弹劾他,中宗没有听从。郑普思在雍州、岐州聚集党羽,图谋作乱。事情败露后,西京留守苏瑰将他逮捕关押,彻底审理。郑普思的妻子第五氏凭借鬼神之道得到韦皇后的宠幸,中宗下敕书让苏瑰停止审理。等到中宗车驾返回西京,苏瑰在朝堂上争辩,中宗压制苏瑰而庇护郑普思;侍御史范献忠进言说:“请斩杀苏瑰!”中宗说:“为什么?”范献忠回答:“苏瑰身为留守大臣,不能先斩杀郑普思再上奏,反而让他迷惑圣听,罪责极大。而且郑普思谋反的迹象明显,陛下却曲意为他辩解。我听说帝王不会死,大概就是说这种情况吧!我愿意先被赐死,不能面朝北侍奉郑普思。”魏元忠说:“苏瑰是忠厚长者,量刑不会枉法。郑普思依法应当处死。”中宗不得已,戊午日,将郑普思流放到儋州,其余党羽都被处死。
十二月己卯日,突厥默啜侵犯鸣沙,灵武军大总管沙吒忠义与之交战,军队战败,死亡六千多人。丁巳日,突厥进一步侵犯原州、会州等地,抢掠陇右的牧马一万多匹后离去。沙吒忠义被免去官职。
安西大都护郭元振前往突骑施乌质勒的牙帐商议军事,当时天降大雪,狂风大作,郭元振站立在帐前,与乌质勒交谈。过了很久,积雪很深,郭元振始终没有移动脚步;乌质勒年老,不堪寒冷,会谈结束后就去世了。他的儿子娑葛率领军队准备攻打郭元振,副使御史中丞解琬得知后,劝说郭元振连夜逃走。郭元振说:“我以诚心待人,有什么可怀疑畏惧的!况且身处敌营深处,逃跑又能去哪里呢!”安卧不动。第二天早晨,郭元振入宫哭吊,十分悲痛。娑葛被他的道义感动,对待郭元振如同当初。戊戌日,任命娑葛承袭嗢鹿州都督、怀德王的爵位。
安乐公主依仗宠爱骄横放纵,卖官鬻爵、干预刑狱,权势倾动朝野。有时她自己拟定制敕,遮住文字,让中宗签字盖章;中宗笑着依从,竟然不看内容。她还亲自请求立自己为皇太女,中宗虽然没有同意,但也没有谴责她。
景龙元年(丁未,公元707年)
春季正月庚戌日,中宗下制书,因突厥默啜侵犯边境,命令朝廷内外官员各自进献平定突厥的计策。右补阙卢倅上奏疏,认为:“郤縠喜爱礼乐,尊崇诗书,成为晋国的元帅;杜预射箭不能穿透礼器,却建立了平定吴国的功勋。由此可知,居中策划谋略,不取决于一个人的勇猛。像沙吒忠义,只有猛将的才能,本来不足以担当大任。另外,鸣沙之战中,主将率先逃跑,应当依法惩处;赏罚分明,敌人就没有不服从的。还有,边境各州的刺史,应当精心挑选,让他们招募士兵、储备物资粮食,敌人来犯就抵御,敌人退去就防备。去年天下遭受旱灾,不宜轻易发动军队。应当先治理内部再处理外部,安抚近处来招徕远方,等到仓库充实、士兵训练有素,然后再大举讨伐突厥。”中宗认为他说得很好。
二月丙戌日,中宗派遣武攸暨、武三思前往乾陵祈雨。不久降下雨水,中宗很高兴,下制书恢复武氏的崇恩庙以及昊陵、顺陵,将酆王庙改名为褒德庙,酆王陵改名为荣先陵;又下制书规定崇恩庙的斋郎从五品官的子弟中选拔。太常博士杨孚说:“太庙的斋郎都是从七品以下官员的子弟中选拔,如今崇恩庙却从五品官子弟中选拔,不知道太庙该如何处理?”中宗命令太庙也依照崇恩庙的标准。杨孚说:“以臣子的标准效仿君主,尚且属于僭越叛逆,更何况以君主的标准效仿臣子呢!”中宗才停止。
庚寅日,中宗下敕书将各州的中兴寺、中兴观改名为龙兴寺、龙兴观,从今以后上奏政事不得提及“中兴”二字。右补阙权若讷上奏疏,认为:“天、地、日、月等字的避讳都是武则天时期的规定,贼臣敬晖等人轻易扰乱先前的规矩;如今废除这些规定对淳朴的教化没有益处,保留它们却能彰显孝道治理。另外,神龙元年的制书说,任何事情都依照贞观年间的旧例,怎么能舍弃近代的母后典范,而尊崇远古的祖先德行呢!”奏疏呈上后,中宗亲手写下制书予以褒奖赞美。
三月庚子日,吐蕃派遣大臣悉薰热入朝进贡。
夏季四月辛巳日,中宗将自己抚养的雍王李守礼的女儿金城公主嫁给吐蕃赞普。
五月戊戌日,任命右屯卫大将军张仁愿为朔方道大总管,防备突厥。
中宗因为年成干旱、粮食价格昂贵,召见太府卿纪处讷商议对策。第二天,武三思让掌管太史事务的迦叶志忠上奏:“昨夜,摄提星进入太微宫,到达帝座星附近,预示着大臣设宴觐见,向天子进献忠心。”中宗认为他说得对,下敕书称赞纪处讷忠诚,感动上天显现祥瑞,赏赐他一套衣服、六十段丝帛。
六月丁卯朔日,发生日食。
姚巂道讨击使、监察御史晋昌人唐九征攻打姚州反叛的蛮族,将其击败,斩杀俘获三千多人。
韦皇后因为太子李重俊不是自己所生,十分厌恶他;特进、德静王武三思尤其忌恨太子。上官婕妤因为武三思的缘故,每次拟定制敕,都推崇武氏集团。安乐公主与驸马左卫将军武崇训常常欺凌侮辱太子,有时甚至称呼他为“奴才”。武崇训还教唆安乐公主向中宗进言,请求废掉太子,立自己为皇太女。太子心中积怨已久,无法平息。
秋季七月辛丑日,太子与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将军李思冲、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人,伪造制书调集羽林千骑兵三百多人,在武三思、武崇训的府邸将他们杀死,连同他们的亲信党羽十多人。又派左金吾大将军成王李千里和他的儿子天水王李禧分兵守卫宫城各门,太子与李多祚率领军队从肃章门破门而入,叩击宫门索要上官婕妤。上官婕妤大声说:“看他们的意图是先索要我婉儿,接着索要皇后,然后就会轮到陛下。”中宗于是与韦皇后、安乐公主、上官婕妤登上玄武门楼躲避兵锋,命令左羽林大将军刘景仁率领一百多名飞骑驻扎在楼下自卫。杨再思、苏瑰、李峤与兵部尚书宗楚客、左卫将军纪处讷率领两千多名士兵驻扎在太极殿前,关闭宫门坚守。李多祚率先到达玄武楼下,想要上楼,宿卫士兵阻止了他。李多祚与太子犹豫不决,按兵不动,希望中宗询问他们。宫闱令石城人杨思勖在中宗身边,请求出击。李多祚的女婿羽林中郎将野呼利担任前锋总管,杨思勖拔刀将他斩杀,李多祚的军队士气大跌。中宗靠着栏杆俯身对李多祚率领的千骑兵说:“你们都是朕的宿卫士兵,为什么要跟随李多祚谋反?如果能斩杀谋反者,不用担心没有富贵。”于是千骑兵斩杀了李多祚、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其余部众全部溃散。成王李千里、天水王李禧攻打右延明门,想要杀死宗楚客、纪处讷,没有攻克而战死。太子率领一百多名骑兵逃往终南山,到达鄠县西边时,能跟随他的只剩下几个人,在树林中休息时,被身边的人杀死。中宗将太子的头颅进献到太庙,并且祭祀武三思、武崇训的灵柩,然后将太子的头颅悬挂在朝堂上示众。将成王李千里的姓氏改为蝮氏,他的同党都被处死。
东宫的僚属没有人敢靠近太子的尸体,只有永和县丞宁嘉勖脱下衣服包裹太子的头颅,大声痛哭,被贬为兴平丞。
太子的军队经过的各门守卫都被判处流放;韦氏的党羽上奏请求将他们全部诛杀,中宗又命令司法部门重新审理。大理卿宋城人郑惟忠说:“重大案件刚刚判决,人心尚未安定,如果再重新审理,就会让心怀不安的人增多。”中宗才停止。
任命杨思勖为银青光禄大夫,兼任内常侍。癸卯日,大赦天下。
追赠武三思为太尉、梁宣王,武崇训为开府仪同三司、鲁忠王。安乐公主请求依照永泰公主的旧例,将武崇训的坟墓改为陵。给事中卢粲反驳说:“永泰公主的事情是出于陛下的特别恩宠,如今鲁王是公主的驸马,不能相比。”中宗亲手写下敕书说:“安乐公主与永泰公主没有区别,夫妻同葬的道理,古今相同。”卢粲又上奏说:“陛下因为对女儿的宠爱而施加到她的丈夫身上,怎么能让上下没有区别、君臣地位相同呢!”中宗才听从了他的意见。安乐公主大怒,将卢粲外放为陈州刺史。
襄邑尉襄阳人席豫听说安乐公主请求成为皇太女,叹息说:“梅福讥讽指责王氏外戚,难道我就不能这样做吗!”于是上书请求立太子,言辞十分恳切。太平公主想要上表推荐他为谏官。席豫以此为耻,逃走了。
八月戊寅日,韦皇后以及王公大臣们上奏为中宗上尊号为应天神龙皇帝,将玄武门改为神武门,门楼改为制胜楼。宗楚客又率领百官上奏请求为韦皇后加尊号为顺天翊圣皇后。中宗都同意了。
起初,右台大夫苏珦审理太子李重俊的党羽,囚犯中有牵连到相王的人,苏珦秘密为他申辩,中宗才没有追究。从此以后,安乐公主以及兵部尚书宗楚客日夜谋划谗陷相王,让侍御史冉祖雍等人诬告相王及太平公主,说他们“与李重俊勾结谋反,请将他们逮捕关进制狱。”中宗召见吏部侍郎兼御史中丞萧至忠,让他审理此案。萧至忠哭泣着说:“陛下拥有天下,不能容纳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而要让人罗织罪名陷害他们吗!相王过去是皇嗣,坚决向武则天请求,将天下让给陛下,连日不进食,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怎么能因为冉祖雍的一句话就怀疑他呢!”中宗一向友爱兄弟,于是搁置了这件事。
右补阙浚仪人吴兢听说冉祖雍的谋划,上奏疏说:“自从文明年间以来,国家的继承人几乎断绝,陛下登基,恩惠遍及九族,从瘴气弥漫的岭南找回宗室子弟,提拔到朝廷任职。况且相王是陛下的同胞至亲,天下无人能比,而贼臣日夜勾结谋划,想要将他置于极刑;祸乱的根源,将要从此开始。如果授予权力,即使关系疏远也会变得重要;如果剥夺权势,即使关系亲近也会变得轻微。自古以来,委托信任异姓之人,猜忌骨肉至亲,而导致国家灭亡的,有多少人啊!况且国家的宗室子弟已经所剩无几,陛下登基不久,就有一个儿子因起兵被杀,一个儿子因过失被贬谪远方,只剩下一个弟弟在身边朝夕相伴,‘尺布斗粟’的讥讽,不能不谨慎对待,《诗经·青蝇》中所说的谗言害人,实在令人畏惧啊!”
相王性情宽厚恭谨,安静恬淡,喜好谦让,所以在武氏、韦氏专权的时期,最终得以幸免。
起初,右仆射、中书令魏元忠因为武三思专擅朝政,心中常常愤懑抑郁。等到太子李重俊起兵,在永安门遇到魏元忠的儿子太仆少卿魏升,胁迫他跟随自己,太子死后,魏升被乱兵杀死。魏元忠扬言说:“首恶已经死去,即使被处以鼎镬之刑又有什么关系!只可惜太子丧命了!”中宗因为他有功,而且受到高宗、武则天的器重,所以没有追究。兵部尚书宗楚客、太府卿纪处讷等人共同作证指控魏元忠,说他“与太子勾结谋反,请将他灭三族。”中宗下制书不允许。魏元忠感到害怕,上奏表请求解除官职爵位,以散官身份回家。丙戌日,中宗亲手写下敕书,允许他解除仆射职务,以特进、齐公的身份退休,仍然每月初一、十五入朝。
九月丁卯日,任命吏部侍郎萧至忠为黄门侍郎,兵部尚书宗楚客为左卫将军,兼任太府卿纪处讷为太府卿,都担任同中书门下三品;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于惟谦被罢免为国子祭酒。
庚子日,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景龙。
宗楚客等人引荐右卫郎将姚廷筠为御史中丞,让他弹劾魏元忠,说:“侯君集是国家的开国元勋,等到他谋反时,太宗向群臣请求饶他一命却没有得到允许,最终流泪将他斩首。后来房遗爱、薛万彻、齐王李佑等人谋反,即使是至亲,也都依照国法处置。魏元忠的功劳比不上侯君集,自身又不是皇亲国戚,与李多祚等人谋反,儿子加入叛逆之徒,应当被灭族抄家。只是有朋党编造言辞营救,迷惑圣听,陛下仁慈恩惠,想要掩盖他的过错。我之所以冒着触犯龙颜、违背圣意的风险进言,正是因为这件事关系到国家社稷啊。”中宗颇为赞同。魏元忠被关押在大理寺,被贬为渠州司马。
宗楚客让给事中冉祖雍上奏说:“魏元忠已经犯了大逆之罪,不应该出任渠州司马。”杨再思、李峤也附和他。中宗对杨再思等人说:“魏元忠侍奉我很久了,我特别怜悯宽容他,制书已经下达,怎么能屡次更改!赏罚的权力,应当由朕掌握。你们多次上奏,实在不符合我的心意!”杨再思等人惶恐地跪拜谢罪。
监察御史袁守一又上奏表弹劾魏元忠说:“李重俊是陛下的儿子,尚且被依法处死;魏元忠既不是功臣也不是皇亲,怎么能唯独逃脱严刑!”甲辰日,又将魏元忠贬为务川尉。
不久,宗楚客又让袁守一上奏说:“武则天当初在三阳宫生病时,狄仁杰上奏请求陛下监国,魏元忠秘密上奏认为不可以,这说明魏元忠心怀叛逆已久,请予以严惩!”中宗对杨再思等人说:“在我看来,臣子侍奉君主,必须一心一意;哪里有君主稍微生病,就急于请求太子主持政事的道理!这是狄仁杰想要树立私人恩德,不能看出魏元忠有什么过错。袁守一想要借以前的事情陷害魏元忠,怎么可以呢!”宗楚客才停止。
魏元忠在前往涪陵的途中去世。
银青光禄大夫、上庸公、圣善、中天、西明三寺住持慧范在东都建造圣善寺,在长乐坡建造大佛像,国库因此耗费空虚。中宗和韦皇后都器重他,他的权势倾动朝廷内外,没有人敢指责他。戊申日,侍御史魏传弓揭发他贪污受贿四十多万,请求处以极刑。中宗想要宽恕他,魏传弓说:“刑罚和赏赐是国家的大事,陛下已经胡乱施加赏赐,怎么能不再执行刑罚呢!”中宗于是削除慧范的官爵,将他放逐回家。
宦官左监门大将军薛思简等人受到安乐公主的宠爱,放纵残暴,不遵守法令,魏传弓上奏请求诛杀他们,御史大夫窦从一感到害怕,坚决阻止。当时宦官掌权,窦从一担任雍州刺史和御史大夫时,误见到没有胡须的诉讼者,必定会曲意迎合。
任命杨再思为中书令,韦巨源、纪处讷都为侍中。
壬戌日,将左、右羽林千骑兵改为万骑兵。
冬季十月丁丑日,任命左屯卫将军张仁愿担任朔方道大总管,攻打突厥。等到张仁愿到达时,突厥已经退走,他率军追击,大败突厥。
习艺馆内教苏安恒,高傲自负,喜欢猎奇,太子李重俊诛杀武三思时,苏安恒自称“这是我的计谋”。太子失败后,有人告发他;戊寅日,苏安恒被处死。
十二月乙丑朔日,发生日食。
这一年,皇帝派使者分路前往长江、淮河一带,赎买被捕的鸟兽鱼虾放生。
中书舍人、房子县人李乂上奏疏劝谏说:“江南的百姓靠捕鱼捉虾为生,鱼虾鳖蟹带来的收入,是老百姓活下去的依靠。陛下的恩惠虽然能惠及这些小生灵,可让百姓安稳生活的好处,却没落到普通人身上。为啥这么说呢?江湖里的物产丰富,繁殖起来没个尽头,但国库的钱财,很容易就花光了。要是赎生花的钱少,根本救不了多少动物;要是花得多,国家日常的开支就会短缺。与其拯救牲畜鱼虾,不如关心老百姓的死活!况且那些卖这些生灵的人,眼里只认钱,朝廷天天送钱过去,他们的渔网就会一年比一年多,陛下一时兴起做件赎生的善事,他们却会百倍地去捕捞牟利。倒不如把赎生的钱财收回来,用来减免穷苦百姓的赋税徭役,这样让国家安稳、爱护百姓,带来的福气比赎生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