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耀祖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窝马蜂,嗡嗡作响。
他愣了两秒,才在自己身上一通乱摸,最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被汗浸得发软的小本子和一支铅笔头,双手哆哆嗦嗦地递了过去。
“团……团长,笔……纸……”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镁光灯“咔嚓”一声,将这一幕定格。唐生智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所有记者,所有将官,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李默。
李默接过纸笔,没有立刻动笔。
他反而抬起头,看向唐生智,那张年轻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诚恳。
“司令,卑职怕说漏了,不如您派个参谋,帮我记一下?”
“噗——”
钱虎在后面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高!实在是高!
默爷这是怕唐生智回头赖账,要当着所有记者的面,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
唐生智的眼角狂跳。他感觉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下级军官,而是在面对一头披着羊皮的恶狼,这头狼正笑眯眯地,准备把他的骨头都吞下去。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必了!李团长,你尽管说!我唐某人,一言九鼎!”
“那,卑职就斗胆了。”
李默点点头,低下头,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记重锤,砸在唐生智的心口上。
“捷克式轻机枪,五百挺。我部弟兄们冲锋陷阵,没有火力压制可不行。”
唐生智的嘴角抽了抽。五百挺?你他娘的以为捷克式是大白菜吗?他一个德械师,都凑不出这个数!
“弹药,每个枪配一千发,不,两千发。打鬼子,不能省子弹。”
“九二式重机枪,五十挺,得有吧?不然阵地守不住。”
“配套的子弹,先来个二十万发。”
“还有马克沁,也来个三十挺。这玩意儿泼水,痛快。”
周围的记者,已经开始疯狂地记录,有些人甚至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惊叹声。
这哪里是要饭,这分明是在抢劫!
“迫击炮,来个三十门不过分吧?口径越大越好,我听说仓库里还有一批八十毫米的。”
“炮弹,每门配五百发。”
“手榴弹,这个是消耗品,先来个两万颗,木柄的,好扔。”
李默每说一句,唐生智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他那张脸已经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像是开了染坊。
“对了,还有吃的。”李默像是突然想起来,笔尖在本子上一顿。
“弟兄们总不能饿着肚子打仗。大米,先来两百石。罐头,牛肉猪肉的,有多少来多少,我不挑。”
“还有棉衣,南京的冬天冷,三千套,总得有吧?弟兄们冻伤了,司令您也心疼。”
“药品,磺胺、吗啡、纱布……这个陈医生是专业的,让他待会列个单子。”
“还有……”
“够了!”
唐生智终于忍不住了,他吼了一嗓子,但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涌到喉咙口的血咽了下去,脸上重新堆起僵硬的笑容。
“李团长,你说的这些……我南京卫戍司令部,都给你想办法!”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的这句话。“只要能打鬼子,我就是把军火库搬空,也绝不亏待英雄!”
“司令高义!”李默立刻放下笔,对着唐生智,深深一鞠躬。
周围的记者,镁光灯闪得更疯狂了。
《唐司令倾家荡产,全力支持孤狼抗战!》
《国难当头,英雄惜英雄!》
明天的报纸标题,他们都想好了。
唐生智感觉自己像个被人扒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舞台中央,还得对着台下鼓掌的观众强颜欢笑。
他知道,自己被这个年轻人,算计得死死的。
不行,不能就这么让他占了便宜!
一个恶毒的念头,在唐生智脑子里瞬间成型。
他扶起李默,拍着他的肩膀,脸上的表情,愈发“语重心长”。
“李团长啊,武器弹药,我给你解决!但是,光有枪没人,也不行啊!”
他叹了口气,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现在城中,散兵游勇甚多,他们群龙无首,不成建制,非但不能抗敌,反而扰乱治安,实在是我心头大患。”
他看向李默,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期许”。
“这样吧!我再给你一道手令!”
“我特许你,在全城范围内,收拢所有散兵!”
“不论原属哪个部队,不论官阶大小,只要愿意打鬼子,你都可以将他们编入你孤狼特战团!”
“兵员,多多益善嘛!守我南京,人多,力量才大!”
唐生智说完,心中一阵冷笑。
小子,你不是能吗?我给你几千张吃饭的嘴,几千个被吓破了胆的废物!我看你拿什么养!我看你怎么带!
这批军火,就算喂了狗,也别想在你李默身上,听见半点响儿!
他以为,他看到了李默脸上,会露出为难和错愕。
然而,李默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
他只是再次,对着唐生智,深深鞠了一躬。
“谢司令栽培!”
“卑职,定不辱使命!”
这四个字,说得干脆利落,铿锵有力。
唐生智心里那点算计得逞的快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李默那双平静的眼睛,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感觉自己,好像亲手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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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唐生智和那群打了鸡血一样的记者。
整个临时医院,安静得可怕。
周耀祖拿着那张写满了武器弹药的清单,手抖得像是在打摆子。
“团……团长……”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们……我们这是……把唐司令给抢了?”
“他自己愿意给的。”李默从一名卫生员手里,接过一条干净的绷带,开始重新包扎自己那只骨折的左手。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那只手不是自己的。
“可是……可是收拢散兵这事……”周耀祖的脸垮了下来,“团长,那帮人,都是被鬼子吓破了胆的,一个个油滑得跟泥鳅一样,根本没法带啊!咱们这是接了个烫手的山芋!”
钱虎也凑了过来,一张黑脸皱成了苦瓜。
“是啊默爷,这几千张嘴,光是吃饭,就能把咱们吃垮了!唐生智那老小子,没安好心!”
李默终于包好了绷带,他打了个死结,然后抬起头,扫了他们一眼。
“烫手?”
他笑了。
“你们觉得烫手的东西,在我这里,是宝。”
“我问你们,南京城,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武器?弹药?”钱虎抢着回答。
“不。”李默摇了摇头。“是人。”
“是敢跟鬼子拼命的人。”
他的目光,穿过门口,望向外面那片被战火笼罩的城市。
“一座孤城,没有援兵,想要守住,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一口气。”
“一口所有人都拧在一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死之气!”
“那些散兵,是怕了,是怂了。但他们骨子里,还是中国人!”
“他们缺的,不是胆量。”
李默的声音,斩截了当。
“他们缺的,是一个能带着他们打胜仗,能让他们吃饱饭,能让他们看到希望的,主心骨!”
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那张盖着南京卫戍司令部鲜红大印的手令。
“周耀祖。”
“到!”
“拿着它,去兵站,去医院,去所有收容散兵的地方。”
“告诉他们,我李默,孤狼特战团,从今天起,招兵!”
“就三句话。”
李默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来了,就有白面馒头和红烧肉吃!管饱!”
“第二,来了,就发新枪,发新衣!子弹敞开了打!”
“第三,来了,就只有一个任务!”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杀鬼子!”
“杀光所有踏上我们中国土地的,狗娘养的畜生!”
周耀祖的血液,瞬间被点燃了!他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一把抢过那张手令,像是接过了千斤的军令状,双脚后跟用力一磕!
“是!团长!”
“保证完成任务!”
当天下午。
南京城里,所有收容散兵的地点,都出现了奇特的一幕。
周耀祖带着几十个孤狼的老兵,像唱戏一样,搭起了台子。
他站在一张桌子上,拿着一个铁皮喇叭,用他那洪钟般的大嗓门,对着下面那些眼神麻木,衣衫褴褛的散兵,一遍又一遍地嘶吼着。
“弟兄们!还想当孬种吗?!”
“还想窝在这里,像条狗一样等着鬼子来杀吗?!”
“都他娘的给老子抬起头来!”
“我们团长,孤狼李默!金陵鬼神!他回来了!”
“现在!他亲口下令!招兵!”
“想跟着默爷吃香的喝辣的,杀鬼子报仇的,都给老子站过来!”
“有肉吃!有新枪拿!有种的,就跟老子走!”
起初,应者寥寥。
那些散兵,早就被吓破了胆,对任何穿军装的,都充满了不信任。
直到,钱虎带着人,抬来了几口热气腾腾的大锅。
锅盖一掀。
浓郁的,霸道的肉香味,瞬间引爆了全场!
那是炖得烂熟的红烧肉!是大块大块,肥得流油的猪肉!
还有那堆积如山的,白得发亮的馒头!
所有散兵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们已经多久没见过荤腥,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咕咚。”
人群里,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只要入我孤狼的伍,这些,天天有!”周耀祖吼道。
一个离得最近的,瘦得皮包骨的士兵,再也忍不住了,他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
“我……我干!”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当他们领到那滚烫的馒头,大口地把那肥美的红烧肉塞进嘴里时,很多人,都哭了。
哭得像个孩子。
紧接着,一箱箱崭新的三八大盖,一排排锃亮的捷克式,被抬了出来。
当那些散兵,把这些保养良好,泛着冰冷光泽的武器,拿到手里的时候。
他们那双麻木的眼睛里,熄灭已久的火焰,重新,一点一点地,被点燃了。
仅仅一天时间。
李默的孤狼特战团,像滚雪球一样,疯狂膨胀。
一千!
三千!
五千!
当周耀祖带着一支浩浩荡荡,几乎望不到头的队伍,回到方山营地时。
整个孤狼的老兵,全都看傻了。
“默……默爷……”钱虎看着眼前这片黑压压的人头,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大了。
“这……这他娘的,哪是五千人啊,这都快能凑一个师了!”
这支队伍,成分复杂到了极点。
有老兵油子,有新兵蛋子,有伤兵,甚至还有些半大的孩子。
他们衣衫褴褛,神情各异,像一群乌合之众。
李默站在高处,沉默地看着这支属于他的,全新的军队。
风,吹动他军服的衣角。
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人,是多了。”
他转过头,看向钱虎和周耀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但是,兵,还不是兵。”
他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指向了那五千名新兵。
“从明天起,告诉他们。”
“好日子,到头了。”
李默的声音不响,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进钱虎和周耀祖的耳朵里。
五千多张脸,五千多双形态各异的眼睛,黑压压地汇成一片人海,在方山营地里涌动。
钱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感觉嘴里发干。“默爷,您的意思是……要练兵?”
“不。”
李默摇了摇头。
“是玩命。”
他的目光从那一张张或麻木、或期待、或惶恐的脸上扫过。“告诉他们,从明天开始,每天负重跑二十里,过不了关的,没饭吃。”
周耀祖的脸瞬间就白了。“团长!这……这会死人的!他们……他们才刚吃上一口饱饭!”
“死在训练场上,总比死在鬼子刺刀下,体面。”
李默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一名通讯兵突然像被狗撵一样,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手里的电报纸被他攥得变了形。
“团……团长!出大事了!”通讯兵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南京城……唐司令他……”
“他怎么了?”钱虎不耐烦地问。
“他……他把下关码头所有的轮渡都开到江北去了!还下令,收缴城里所有百姓的船!一只都不留!”
“什么?!”周耀祖第一个跳了起来,眼珠子瞪得溜圆。“他疯了吗?!这是要干什么?!”
通讯兵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颤。“唐司令召开了中外记者会,他说……他说这是效仿霸王,破釜沉舟!有您,有孤狼特战团在,他有信心,与南京城,共存亡!”
“共存亡个屁!”
钱虎一口浓痰吐在地上,破口大骂。
“这老王八蛋是想把所有人都困死在这里!他自己有飞机,我们他娘的有什么?有腿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