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捏着半块豆沙包,慢悠悠走在花园小径上,墨情跟在旁边,手里拎着个空药碗。
“这回真不咸了。”她咬一口,点头,“火候刚好。”
墨情刚要说话,前头拐角处踱出个人来,灰青长袍,白须齐整,是王府老管家。他脚步稳得很,可眼神往书诗站的地方一扫,就沉了下去。
“王妃娘娘。”他拱手,声音平得像水,“奴才叨扰您消食,实在不该。可有些话不说,夜里睡不踏实。”
沈悦没停下,继续往前走。“说呗,我听着呢。”
老管家跟上两步,语气带了点压低的急:“书诗姑娘定的那些规矩,厨房洗衣房都传遍了。洒扫要记时辰,领炭要签字,连猫食盆一天刷几遍都有数——太严了!底下人嘴上不说,心里憋着气呢。”
沈悦嚼着豆沙包,腮帮子动了动。“哦?那你说说,哪条规矩不该立?”
话音刚落,书诗从另一条路快步过来,身后跟着三个下人,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份纸。
她走到沈悦面前,行了个礼,转身就把纸摊开。“每条规矩出台前,我都召集各房管事商议过,谁有异议当场提。这是签字画押的同意书,请老管家过目。”
老管家眯眼一看,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手印,名字也认得,都是各处当值的老人。
他脸色变了变,又挺直腰杆:“你一个丫头,不过仗着主子宠信,竟敢擅自立规?内院之事何时轮到你做主!”
书诗眼皮都没眨。“老管家可知,王爷成婚当日,亲口吩咐‘后宅诸事,由王妃自主’?您若不信,门房记录还留着呢。”
老管家喉咙一梗,没接话。
沈悦这时才慢吞吞开口:“我懒得管这些琐事,才让书诗替我理。你说她越权?那你说说,哪些事不该归她管?”
老管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沈悦又咬了一口豆沙包,含糊道:“这样吧,你管外院,车马、门房、护卫、采买;她管后宅,饮食、衣物、洒扫、女使。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老管家脸色铁青。他在王府几十年,头一回被人当面划地盘。
“日后若有闪失,莫怪无人提醒。”他撂下一句,转身就走,背影绷得笔直。
沈悦没理他,转头对书诗说:“你刚才拿出来的那份同意书,留一份给我看看。”
书诗应声:“已备好了,晚些送您屋里。”
墨情站在边上,低头瞧见自己鞋尖沾了点泥,顺手蹭了蹭石板。
花园里静了一瞬,风吹得树梢晃了晃。
几个原本躲在廊柱后的仆役这才敢靠近,小声议论。
“书诗姑娘有凭有据,比老管家讲理。”
“以后做事也有个准绳了,省得挨骂还摸不着边。”
有个洗衣婆子偷偷松了口气。前两天她因忘登记炭例被罚了月钱,正愁没人撑腰,现在倒好,规矩明明白白写在纸上,谁也不能乱来。
书诗看了眼沈悦,轻声问:“还要再查一遍各房新规执行情况吗?”
沈悦摆摆手:“不用。你做得挺好。”
她说这话时,正把最后一口豆沙包塞进嘴里。甜馅儿黏牙,她舔了舔虎牙,想起前世在顾家的日子——那时候她连厨房换谁掌勺都说不上话,账本都不敢翻。
现在倒好,一句话就能定下整个后宅的规矩。
她忽然笑了一下。
书诗看着她,眼里透出点光。“那我去把同意书副本整理好,放您案头。”
“嗯。”沈悦点点头,“顺便告诉厨房,明天早膳加莲子羹,安神。”
“已经安排了。”书诗顿了顿,“还按您的意思,蒸笼边上摆了‘靖王府同款豆沙包’的小牌子。”
沈悦乐了:“秦淮知道不得说我胡来?”
“主子都不怕,我怕啥。”书诗嘴角微扬,转身走了。
墨情还在旁边站着,药碗一直没放下。
沈悦瞥她一眼:“你还端着干嘛?碗都空了。”
墨情低头一看,愣了下。“……忘了。”
她赶紧把碗递给旁边小丫头,袖子擦了擦手心。
沈悦继续往前走,路过一丛开得正旺的秋菊。她停下看了两秒,忽然说:“老管家不会就这么算了。”
墨情跟上:“他知道规矩是你定的,撕书诗没用。”
“但他会找错处。”沈悦踢了踢脚边小石子,“只要书诗哪天漏个缝,他立马就能钻进来。”
墨情说:“我已经让厨房每日食材双人查验,账目三日一核。书诗那边也重新排了值夜名单,防的就是有人搞鬼。”
沈悦“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她走到凉亭边坐下,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石凳。“坐啊,杵着累不累。”
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离她半尺远。
“你以前总站着,像随时准备跑路。”沈悦歪头看她,“是不是觉得我靠不住?”
墨情手指蜷了蜷。“……不是。”
她想起前世最后一夜,沈悦吐血倒在床前,她翻遍药箱却找不到解毒方子。那时她恨自己无能,更恨这府里处处是眼线,连煎药都被人动手脚。
现在不一样了。
主子吃得香,睡得稳,连她熬的药都能一口气喝完。
“我只是……”墨情低声说,“怕再出一次那种事。”
沈悦听懂了,没追问,只拍拍她手背。“放心,有我在,你们都不会再倒霉。”
墨情点头,眼眶有点热,赶紧低头。
远处传来脚步声,书诗去而复返。
“主子。”她走近,“老管家刚走,我让小厮盯着,他直接去了外院账房,待了半盏茶才出来。”
沈悦冷笑:“肯定在翻旧账,想找我治家的漏洞。”
“要不要我也去查?”书诗问。
“先别动。”沈悦懒洋洋靠上石椅,“让他折腾。他越急,越容易露马脚。”
书诗应了声“是”,站回原位。
沈悦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偏西,光线斜照在菊花瓣上,亮得刺眼。
她眯起眼。“明天点心铺新品‘文心糕’上架,你记得让人送两盒去田头,老张他们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已安排好了。”书诗说,“还按您说的,盒子上写了‘悦田米特供’。”
沈悦笑了:“咱们这叫,从田里红到桌上。”
墨情忍不住插嘴:“那我明天能不能让厨房多蒸一屉豆沙包?我想带回去给我娘尝尝。”
沈悦扭头看她:“你娘不是去年就……”
墨情猛地反应过来,脸一下子白了。“我……我说错了。”
沈悦没责怪,只轻轻叹了口气。“你想给她做顿饭的心思,我懂。”
她顿了顿:“那就蒸一屉,摆在你娘灵位前。让她也尝尝,咱们现在过得有多顺。”
墨情眼圈红了,用力点头。
书诗静静站着,没说话。她想起自己阿娘死在沈家后巷,连块碑都没有。可如今她能堂堂正正管着一府内务,连老管家都得低头。
这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
沈悦伸个懒腰,骨头咯吱响了一声。“走吧,回屋喝茶。”
三人起身往回走。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刚走到月洞门,迎面撞上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来。
“不好了!”她喘着气,“厨房新来的王三贵,偷拿了一包悦田米往外送,被诗画姑娘抓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