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诗从账房出来,天刚蒙了亮。她站在廊下搓了搓发凉的手指,看了眼远处被风卷着落叶的厨房方向。
昨夜守到三更,就为了盯着李福那老东西翻账本——可他翻来翻去,全是些陈年旧账,连笔错漏都挑不出来。
“主子说得对,”她低声自语,“这人越安静,越得防着点。”
正要回屋换身干爽衣裳,知意突然从角门闪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书诗皱眉。
知意一把拽她进旁边小耳房,压低嗓音:“厨房那边炸锅了。粗使婆子们今早领饭,每人只分到半碗稀粥,菜叶子都是蔫的。有人骂娘,说‘王府连饭都吃不上了’。”
书诗一愣:“粮不是按例发的?”
“问题就在这儿。”知意冷笑,“米油都是足量进的,但厨房报损耗比前几日多了三成。我问了灶上小丫头,说是李福亲自盯着称重,一分不多给。”
书诗眯起眼:“他敢动这个?”
“还不止。”知意从袖里掏出一张纸条,“西街米贩子昨儿收了一袋白米,说是府里老仆私下卖的,价钱便宜得离谱。我让人比过印子——正是咱们库房用的封条。”
书诗手指一紧,纸条被攥出褶子。
她想起昨夜李福翻账时那副镇定模样,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他这是怕查账,干脆提前捞一笔?”
“八成是。”知意点头,“现在底下人都在传,说是你管得太严,克扣伙食省钱。再不拦住,火要烧到你头上了。”
书诗冷哼一声:“倒打一耙的好手段。”
两人走出耳房,风卷着落叶扑脸。书诗站定,看了眼远处厨房方向。
“走,去库房。”
—
半个时辰后,书诗带着两个小厮进了李福住的偏屋。
屋子不大,墙角堆着旧棉絮和破鞋。床板下有潮气,霉味冲鼻子。
“你们干什么!”李福冲进来时,头发乱着,脸涨得通红,“谁让你们擅闯我屋子!”
“奉王妃之命清查采买账目。”书诗不动声色,“听说你这儿有几本漏交的登记簿?”
“没有!”李福挡在床前,“我昨儿都交齐了!”
书诗没理他,只对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会意,掀开褥子找了一遍,忽然“哎”了一声:“这儿有块松动的板子。”
撬开一看,夹层里塞着半袋米、两坛腌菜,还有三串铜钱,用油纸包得严实。
李福脸色唰地白了。
“这……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书诗弯腰拎起那袋米,抖了抖,“这上面可是盖着咱们库房的印戳。你猜,王爷要是知道有人把府里的粮往外偷,会怎么想?”
“我……我是替人保管的!”李福声音发抖,“有人栽赃!一定是有人恨我!”
“恨你?”书诗冷笑,“那你倒是说说,谁要害你?又为啥非要把米藏你床底下?”
李福张口结舌,额上冒出汗珠。
书诗不再多言,转身就走:“走,见主子去。”
—
沈悦正歪在贵妃椅上啃糖藕,嘴角沾着芝麻粒。
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书诗押着李福进来,也没坐直。
“又怎么了?”她含糊地问。
李福扑通跪下,膝盖砸地:“主子明鉴!这些东西真不是我的!我伺候王府二十年,从没拿过一粒米!这是陷害啊!”
沈悦咬了一口糖藕,甜腻的馅流出来,滴在袖口上。她拿帕子擦了擦,才慢悠悠开口:
“你喊冤,总得有个由头吧?”
“是……是有人栽赃!”李福哆嗦着指书诗,“她掌权之后处处针对老人,分明是要立威!这些米菜,肯定是她派人放的!”
书诗站着没动,手按在腰间荷包上——那里装着西街米贩子画押的证词。
沈悦听完,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花。
“你说书诗陷害你?”她揉了揉眼睛,“那你告诉我,她图啥?”
“她……她要立规矩!”
“规矩是我让她立的。”沈悦懒洋洋地说,“你要不服,去找我吵。别扯她当靶子。”
李福噎住,脸一阵青一阵白。
沈悦又问:“你这些年经手多少采买?每月损耗报多少?有没有对过数?”
“这……这都是按例来的……”
“按例?”沈悦笑了一声,“那你床底下的米,也是按例藏的?”
屋里静了一瞬。
窗外风吹檐角铜铃,叮当响了一下。
沈悦摆摆手:“行了,我不想听这些废话。你既说我信书诗,那便由她处置。”
她说完,低头继续啃糖藕,仿佛这事跟拍个蚊子差不多。
李福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她:“主子……您就这么信她一个丫鬟?”
沈悦咬断最后一截藕,咔哧一声。
她抬起眼,淡淡道:“我不信她,难道信你?”
李福嘴唇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
书诗上前一步:“主子,人赃并获,证据齐全。依府规,贪墨公物者,杖二十,逐出府门,永不录用。”
沈悦点点头:“嗯,那就这么办。”
李福终于慌了:“主子!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子!求您开恩!我愿认罚!”
沈悦看着他,忽然想起前世在顾家时,也有个老仆因偷布料被活活打死。那时她连一句求情都不敢说。
现在她能一句话决定人生死,反倒懒得费神。
“你早干嘛去了?”她轻声说,“趁我没改主意,赶紧滚。”
书诗立刻挥手,两个粗壮婆子上来架人。
李福挣扎着被拖出门,嘶吼声渐远。
屋里恢复安静。
沈悦舔了舔手指上的糖渣,忽然问:“明天点心铺挂招牌,秦淮真派亲卫清场了?”
“派了。”书诗垂手站着,“六个,辰时就到位。”
“啧。”沈悦撇嘴,“他装不知道就好,非要说破。”
“那牌子……还挂吗?”书诗忍着笑。
“挂!”沈悦瞪她一眼,“越大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