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靠在贵妃椅上,手里捧着半碗杏仁茶,小口啜着。阳光从窗缝里斜进来,照在她手边的空药碗上,碗底还沾着一点红糖渣。
“查清楚了。”墨情说,“知意天没亮就去了西角门,翻了三趟账册副本,把赵六手下那个杂役堵在茅房门口,塞了二两银子,人就全招了。”
沈悦嗯了一声,舔了舔勺子:“谁?”
“小翠。”墨情声音压着火,“她每月初七去领赏银,不是红包,是赵六给的封口钱。两人商量好,一个在内院传‘药膳伤嗣’,一个在外院跟门房、马夫说王妃身子不行,连靖王都偷偷请大夫——编得有鼻子有眼。”
沈悦歪头看了看窗外,几片叶子被风吹得打转。
“那赵六呢?外院采买管事?”
“对。他舅是苏婉柔娘家以前的家奴,早年牵过线。苏家倒台后这人一直想往上爬,见咱们药膳天天送王爷那儿,觉得是个机会,就想造个‘王妃失德’的由头,让王爷嫌弃你,顺便……”墨情顿了顿,“让新主母上位时,他能捞点油水。”
沈悦笑了:“就凭他?”
知意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纸,“我让人假扮王府采买,问他要不要合伙做药材生意,他立马就说‘你们主子那当归羊肉煲里的红花,量可不能多’,生怕我们‘出事’。”
沈悦挑眉:“他还懂药?”
“不懂。”墨情冷笑,“但他知道‘红花’听着像‘堕胎药’,老百姓一听就害怕,他便靠此吓唬人。”
沈悦把茶碗放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所以小翠不是嫉妒你受宠?”她看着墨情。
墨情摇头:“她是贪。她说她娘病了,急需银子,赵六找上门说‘一句话十两’,她就答应了。一开始只敢提一句‘会不会伤身’,后来见没人管,胆子越来越大,连‘闭经断嗣’都说出口了。”
沈悦啧了一声:“我还以为她挺老实。”
“表面乖巧,背地里手脚不停。”知意把那张纸摊开,“这是他们俩的口供,还有账房副册复印件,日期对得上,银子流向也清清楚楚。要不要现在叫书诗来?”
沈悦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哒响了一下。
“叫吧。”
话音刚落,书诗就推门进来,发髻一丝不乱,手里拿着一本薄册子。
“主子。”她行了个礼,“厨房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的辣味鱼汤加了双倍胡椒,王爷说他今晚要多吃一碗。”
“先不急。”沈悦指了指知意手里的纸,“先把这俩人处理了。”
书诗接过纸扫了一眼,眉头都没动一下:“规矩都在,按律办就行。”
“那就办。”沈悦重新靠回去,顺手剥了颗葡萄,“依规处置,别问我怎么罚。”
书诗点头,转身走到门口,抬手一招。
两个粗使婆子立刻押着小翠和赵六进来。
小翠脸色惨白,嘴唇发抖,看见沈悦那一瞬间差点跪下去。赵六倒是硬气,梗着脖子不说话,但手在袖子里抖。
“你们认罪吗?”书诗开口,声音不大,却满屋子都能听见。
小翠扑通跪下:“主子饶命!我是鬼迷心窍,我娘真的快不行了……我不是想害您,我只是……只是想赚点银子……”
“那你改账册的时候,想过后果吗?”墨情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那本薄册子,“三月十七,你把红花出入记录少写了三钱,说是损耗,其实是拿出去卖了。这事儿诗画查出来没追究,你还敢继续?”
小翠瞪大眼:“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还能有什么?”墨情冷冷盯着她,“你半夜偷看我熬药,记下火候时间,回头就跟赵六说‘火候不对,肯定有问题’——你以为没人看见?灶台边的猫都知道谁来过。”
赵六终于开口:“我没有!这些话都是她自己说的!我就是听了两句闲话……”
“那你每月初七给小翠十两银子,是什么?”知意突然问。
赵六愣住。
“你在库房左数第三个柜子底下藏了个小匣子,里面三张收据,写着‘付小翠口风费’,日期分别是三月初七、四月初七、五月初七。”知意慢悠悠说,“你要不要我现在去取?还是等我叫门房老李来对质?他可是亲眼看你塞钱。”
赵六脸绿了。
书诗翻开手中册子:“《内侍律例》第三条:凡妄议主君饮食起居,蛊惑人心者,不论首从,一律驱逐,永不录用。财物充公,名册除名。”
她合上册子,看向沈悦:“主子,是否执行?”
沈悦正把葡萄皮吐进帕子,闻言抬头:“你说呢?”
“该办。”书诗语气平静,“不办,以后人人都敢嚼舌根。”
沈悦点点头:“那就办。”
书诗抬手,婆子立刻上前,一人架一个。
小翠哭喊起来:“主子!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以去浆洗房!我可以……”
“你早该想到这一天。”沈悦打断她,声音不高,“我吃个饭都要被人编排成‘绝后’,你当我是什么?菩萨?”
小翠嚎啕大哭,被拖出门时鞋都掉了。
赵六还想挣扎,被婆子一脚踹在膝盖窝,整个人摔在地上,灰头土脸地被拖走。
屋里安静下来。
窗外槐树叶沙沙响,药罐还在炉上咕嘟冒泡,香味混着刚才的吵闹散在空气里。
墨情低头整理袖口,手指微微发颤。
“你还想着前世的事?”沈悦忽然问。
墨情一顿:“……那天您吐血,我没拦住那碗参汤。现在只要有人敢动您的饮食,我就……”
“我知道。”沈悦递了杯温茶过去,“你现在做得很好。”
墨情接过茶,没喝,只攥在手里。
知意站在一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主子。”知意说,“这事完了,我想把情报网再铺一层。”
沈悦靠回椅背,眯着眼:“说来听听。”
“现在府里有些老人,嘴紧但心活。我想从各院挑几个嘴巴严的小丫头,专门盯采买、传话、跑腿的路线。再在外院安两个暗桩,专查银钱往来。”知意语速平稳,“以后谁想搞这种小动作,咱们三日内就能摸到根。”
沈悦吹了吹茶面:“需要多少钱?”
“五百两启动,后续每月一百两维护。”知意答得干脆,“诗画那边已经备好了流动银。”
沈悦点头:“批了。别亏待她们,每人每月加二两月钱,算我的私赏。”
“谢主子。”知意嘴角微扬,“明天我就开始选人。”
墨情这时低声问:“要不要查查还有没有漏网的?比如……其他传过闲话的?”
沈悦摆手:“不用。这次杀鸡儆猴就够了。真要一个个查,咱们也没完没了。”
她喝了口茶,咂咂嘴:“再说,我最近胖了两斤,说明日子过得不错。谁爱说谁说去。”
书诗忍不住笑出声:“主子说得是。王爷昨儿还夸您气色好,比成亲那会儿圆润多了。”
“他懂什么。”沈悦哼了一声,“男人就知道看脸。”
墨情提醒:“晚上还得炖汤,您说要加辣的。”
“对。”沈悦眼睛亮了,“今天来个麻辣猪蹄配枸杞,我要吃得他们连梦里都听见锅响。”
知意笑着摇头:“那我先走了,还得去账房拿份名单。”
她转身出门,脚步轻快。
书诗也退下忙事去了。
屋里只剩沈悦和墨情。
炉火噼啪跳了一下,药香更浓。
沈悦打了个哈欠,揉揉眼角:“你说这些人图啥?为了十两银子,把自己前途扔了。”
墨情低声道:“有些人,眼里只有眼前那点利。”
“可我不一样。”沈悦懒洋洋地说,“我要的不多,就是吃得香、睡得稳、身边人都靠谱。”
她顿了顿,忽然笑起来:“哦,还得让王爷天天来蹭饭,气死那些盼我倒霉的人。”
墨情也笑了:“那今晚的猪蹄,我多放辣椒。”
“必须的。”沈悦抓了颗蜜饯丢进嘴里,“不然对不起这出戏。”
她眯着眼,含着糖,像是又要睡着了。
墨情轻手轻脚去灶台看火。
沈悦忽然睁眼,看了眼门外。
“下次谁再敢说我俩喝药喝出问题……”她低声嘀咕,“我就让他们亲自尝尝什么叫‘断嗣汤’。”
她笑了笑,又闭上眼。
手里的蜜饯盒轻轻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