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还歪在贵妃椅上,嘴里那颗蜜饯的甜味还没散干净,眼皮沉得快又要睡着了。炉子上的药罐还在咕嘟咕嘟冒泡,热气一晃一晃地扑在脸上。
门帘被人从外头轻轻掀开一条缝,知意闪身进来,脚步轻得像猫踩在棉絮上。她走到近前,没急着说话,先看了眼炉火,顺手把药罐往边上挪了半寸,免得熬过头。
“主子。”她压着声儿,“新网铺成了。”
沈悦眼皮动了动,没睁眼:“嗯?”
“三十六个点都落了人。”知意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楚,“东城米行厨娘、西角门守夜婆子、北街车马行小厮——全是咱们信得过的旧线。现在京里哪府厨房多买两斤肉,哪个管事偷偷换账本,三天内准能递到我手上。”
沈悦这才慢慢睁开眼,抬手抹了下嘴角,把残留的糖渣擦掉。
“你查实了?”她问。
“三源印证。”知意点头,“北地六月旱,蝗虫起于陈州,一路往南啃到兖州。漕运船队卡在河口,运粮的船被拦了七成。户部昨儿夜里开了密会,提了‘减秋税、调仓粮’,消息还没放出来,但我安在粮仓扫院子的小子听见了当值官私下嘀咕。”
她顿了顿,‘明年开春,粮价必涨。’
沈悦眨了眨眼,手指无意识抠了下椅边雕花的小缺口——那是前两天她吃葡萄时,不小心用指甲掰下来的。
“叫诗画来。”她说。
话音刚落,诗画已经站在门口了。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手里没拿账本,也没带笔墨,显然是听到了风声就赶来了。
“主子。”她进屋行了个礼,声音稳得很,“出什么事了?”
知意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没添油加醋,也没漏半个字。
诗画听完,眉头都没皱一下,转身就走到窗边那张小桌前,抽出一张纸,提笔刷刷写了几行数字。
“今年麦价一石一两二钱。”她边写边念,“按往年涨幅,若收成正常,开春最多涨到一两五。但现在北地绝收已成定局,南方补不上量,加上漕运断了三个月……”
她停笔,抬头:‘保守估,开春每石至少二两五,高的话可能破三两。’
她放下笔,看向沈悦:“五千石囤进来,不算仓储和运费,净利最少六千两。”
沈悦舔了舔嘴唇:“钱够吗?”
“够。”诗画答得干脆,“流动银现有一万八,点心铺这半年赚的还没动,拿它做押,再借不出问题。另外,老张三在城外那片空仓还能腾出三千石位置,修整三天就能用。”
沈悦靠回椅子,伸手抓了颗葡萄塞进嘴里,嚼得啪嗒响。
“准了。”她说,“你去办,别问我。”
诗画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临出门前,她脚步一顿,回头道:“我会先找三家老粮商,以扩建仓储的名义分批进货。每家不超过一千五百石,不扎堆,不起眼。”
沈悦摆摆手:“有你们真省心。”
诗画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撩帘出去了。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药罐还在咕嘟咕嘟响。窗外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打转,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贴在窗纸上,颤了两下,又被吹走了,那是前世她闺房梁上下雨前会渗水的裂纹模样。
知意没急着走,站在原地整理袖口,手指捻着布边的一根线头。
“你在想什么?”沈悦忽然问。
知意抬眼:“我在想,这次是不是太急了?万一……只是虚惊一场?”
沈悦嗤笑一声,剥着葡萄皮慢悠悠道:‘你忘了我上辈子怎么死的?’
知意一怔。
“那时候顾言洲跟我说,苏婉柔只是来串个门,结果当晚我就喝了那碗‘安神汤’。”沈悦继续说道,“他说的话,我信过一次,命就没了。现在呢?有人敢动我一口饭,墨情能翻出他祖宗三代偷吃过几顿白米饭。你说我还怕误判?”
她把葡萄皮吐进帕子,卷了卷:“宁可错囤一万石米,也不能让一粒毒药混进我碗里。”
知意低头笑了笑:“是,主子说得对。”
她顿了顿,又道:“那我这就去盯粮市动静,顺便把新网里的几个嘴严的小丫头调去盯采买路线。”
“去吧。”沈悦挥挥手,“记得每人多加二两月钱,算我赏的。”
“谢主子。”知意行了个礼,转身出门,脚步轻快。
屋里只剩沈悦一个人。她懒洋洋地伸了个腰,骨头咔哒响了一声,顺手又摸了颗蜜饯塞嘴里。
药香混着甜味在鼻尖绕着,她眯着眼,看着天花板上那一道旧裂纹——像极了前世她闺房梁上那条,每次下雨前都会渗水。
“六千两啊……”她喃喃,“够买三间新铺子了。”
正想着,书诗从门外探头:“主子,王爷说今晚要回来吃饭,问要不要加菜。”
沈悦翻了个白眼:“他又蹭饭?让他自己掏钱买鸡腿。”
书诗忍笑:“那我跟厨房说一声?”
“说吧。”沈悦哼了一声,“顺便让墨情把麻辣猪蹄炖上,今天我要吃出火气来。”
书诗答应着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沈悦坐直了一点,“告诉诗画,要是哪家粮商敢坐地起价,就给我记黑名单上。下次他家米发霉,别怪我没提醒。”
“明白。”书诗点头,“那我去了。”
沈悦重新躺回去,嘴里含着蜜饯,舌尖顶着腮帮子来回滚。
外头阳光正好,照在她脚边那双绣鞋上,一只歪着,一只还踩在脚底下,鞋面上的银线反着光,一闪一闪。
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又开始往下坠。
“你说这些人图啥?”她对着空屋子说,“为了十两银子把自己扔出去,我囤五千石米都不带眨眼的。”
没人回答。
只有炉火噼啪跳了一下,药味更浓了。
沈悦嘟囔了一句:“反正躺着也能赚钱,谁爱忙谁忙去。”
她闭上眼,手里的蜜饯盒轻轻晃着。
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帘子猛地被掀开,知意冲进来,脸色有点发白。
“主子!”她喘着气,“刚收到消息——苏家倒台前,偷偷往关外运过一批米,现在有人在京郊低价抛售,价格比市价低三成!”
沈悦睁开一只眼:“哦?”
“诗画说……这可能是赃粮,但也可能是唯一能低价吃进的机会。”知意咬了咬唇,“要不要……让她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