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情答:‘在炖了,加了花椒和干辣椒,够冲。’”
知意刚冲进屋那会儿,沈悦还躺在贵妃椅上,嘴里含着颗蜜饯,眼皮半耷拉着。她听完消息,只说了一句:“让诗画动手。”
话音落了不到一盏茶工夫,诗画已经站在了沈悦面前,发髻一丝不乱,手里捏着一张纸条,是知意刚写的情报摘要。
“主子。”诗画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我这就去见赵老板。”
沈悦嗯了一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软枕里:“别扯皮,办完回来跟我说一声就行。”
诗画点头,转身就走,脚步稳得很。她没坐马车,只带了个小厮,一路直奔东市丰年粮行。
赵老板正在柜台后头拨算盘,见诗画进来,愣了一下,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迎上来:“这不是沈家的诗画姑娘?多少年没见你登门了。”
诗画拱手行了个礼,不卑不亢:“赵叔安好。今日登门,是有笔大生意想跟您谈。”
赵老板一听“大生意”,眉头先皱了半边。他早年受过左相府恩惠,对沈家一向敬重,可生意人最怕“大”字——越大越容易砸手里。
“你说。”他搬了张椅子请诗画坐下,自己却站着,手搭在柜台上,一副“你先说清楚”的架势。
诗画也不绕弯:“我想分三批,收五千石米,先定一千二百石,明早就运。”
赵老板差点呛住:“你家王妃要开粥棚?”
“不是施舍。”诗画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轻轻拍在柜台上,“三千两定金,现付。米价按市价走,不压你,也不让你吃亏。”
赵老板低头一看,银票是真的,章也对。可他还是没动。
“现在北地是有点旱,可朝廷还没减税放仓,粮价也没涨。”他搓了搓手指,“这时候囤这么多,万一来年风调雨顺,你这钱可就全压在库里了。”
诗画没急着辩,只淡淡道:“赵叔,您记得前年冬天,京西那场雪灾吗?”
赵老板一怔:“怎么不记得,冻死了三十七头牛,米价一夜翻倍。”
“那时候谁提前知道?”诗画盯着他,“没人。可我家主子说了,宁可多花点银子买安心,也不能等饿肚子才想起来找米。”
正说着,门外一阵脚步声,知意的小丫头匆匆进来,塞给诗画一张纸条。
诗画看完,抬眼:“苏家倒台前运出去的那批米,已经在京郊三个黑市点开始抛售,价格比市价低三成。买家杂得很,有布商、车行、甚至还有几个外省来的散户。”
赵老板脸色变了:“他们敢卖赃粮?”
“他们不是卖,是甩。”诗画冷笑,“现在没人敢接大宗货,怕沾上苏家的事。可我们不怕——我们有王府背书,有仓储,有人手,更有一口饭不能被人卡脖子的决心。”
她往前一步,声音压低:“赵叔,您信不信我主子?当年您儿子病得快不行了,是沈夫人亲自请太医救回来的。现在,她只是想吃饱饭,您连这点信任都不给?”
赵老板沉默了好一会儿,手指在柜台上敲了三下。
“行。”他终于开口,“一千二百石,明早装船。但我有个条件——货必须走夜路,码头换三次,别让人盯上我的字号。”
诗画笑了:“您放心,线路我已经安排好了。您只管发货,剩下的,归我。”
两人当场签了契,银票交割,诗画临走前留下一句话:“三天内,我要看到仓库能存三千石干米。”
回到府里,天还没黑。诗画没回自己屋子,直接去了后院库房那边,叫上三个老管事,二十个信得过的家丁,连夜赶往城外老张三的地。
“清杂草,铺石灰,防鼠板全换新的。”她一条条吩咐,“每间廒房点油灯照墙角,潮气重的地方撒双倍石灰。三日内必须完工,误了时辰,工钱扣一半。”
账房的人当场记账,她又派了两个心腹跟着,每日傍晚回报进度。
这边刚安排完,知意也回来了。
“我在三家粮行附近都安了人。”她低声说,“茶肆里坐了个卖针线的婆子,车马店有个扫地的小丫头,都是嘴严手脚快的。只要有人打听‘靖王府采米’,半个时辰内就能递消息到我手上。”
诗画点头:“单据全部用化名,货船换旗号,走支流,不碰主漕道。咱们不惹事,但也别让人摸清路子。”
知意笑了一下:“我还让她们每天去买两斤糙米,混在别的采买里,免得人家觉得反常。”
“聪明。”诗画难得夸人,“回头每人多加一两月钱。”
两人正说着,书诗从角门过来,低声问:“主子那边怎么说?”
“还没回呢。”诗画道,“等我回去再报。”
她们一道回府,天已擦黑。沈悦还在贵妃椅上,手里捧着一碟刚出炉的桂花酥,吃得嘴角都是碎渣。
炉子上的药罐还在咕嘟响,热气扑在脸上。窗外槐树叶沙沙打转,一片叶子贴在窗纸上,颤了两下,又被风吹走了。
诗画进门,行了个礼,开门见山:“赵老板签了契,首笔一千二百石明早启运。仓库三日可备妥,线路也都布防了。”
沈悦咬了一口桂花酥,腮帮子鼓鼓的,含糊问:“定金给了?”
“给了三千两。”
“他没耍花样吧?”
“没。他还主动提了走夜路换码头的事。”
沈悦点点头,把最后一块酥塞进嘴里,舔了舔手指:“有你们真省心。”
说完,她往后一靠,闭上眼,脚上的绣鞋歪了一只,另一只还踩在地毯上,银线反着光。
诗画和知意对视一眼,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外头风有点凉,吹得廊下灯笼晃了晃。知意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又掀了帘子。
“主子。”她说,“我刚让人查了,那个赵六的堂弟,在一家米行当采买副手。”
沈悦眼睛没睁:“哦?”
“他这两天频繁出入粮市,像是在打听大宗交易。”
沈悦嗤笑一声:“看来有人睡不着了。”
她翻了个身,把软枕搂进怀里:“让他们继续盯。谁想抢在我前头发财,就让他先尝尝亏本的滋味。”
知意笑了笑,放下帘子。
屋里安静下来,药香混着甜味飘着。沈悦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听见书诗在外头低声问墨情:“今晚要不要炖猪蹄?主子说要吃辣的。”
“墨情答:‘在炖了,加了花椒和干辣椒,够冲。’”
沈悦嘴角翘了翘,没说话。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前世她死那天,顾言洲也是这么说的:“别担心,一切有我。”结果当晚她就喝了那碗毒汤。
现在不一样了。
她不用操心账本,不用查奸细,不用半夜惊醒看屋顶有没有漏水。
她只要躺着,就有四个人替她把天撑住。
外面传来小丫头的脚步声,似乎是去厨房催菜了。风从窗缝钻进来,吹灭了半截蜡烛,火光跳了一下,又稳住了。
沈悦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明天我要吃煎蛋,要焦边的。”
没人回答。
只有药罐还在咕嘟咕嘟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