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是被桂花糕的甜味儿呛醒的。
她眯着眼,将嘴从碟子旁挪开,舌尖轻舔上唇,“这回糖放多了啊。”
外头日头高悬,窗纸被照得透亮。诗画站在贵妃椅边上,手里捏着一叠纸,发丝有点乱,眼底下有层淡淡的青黑,像是整夜没睡。
“主子。”她声音压着,却透着股稳劲儿,“最后一船米,昨夜三更进的仓,五千石整,一粒没少。”
沈悦嗯了声,伸手去拿茶杯,手指在杯沿敲了两下,“赵老板没掉链子?”
“没。”诗画把单据递过去,“契用‘冬储粉’的名,银走旁支户头,连运粮的车夫都是临时雇的生脸孔。没人知道这批货跟咱们沾边。”
沈悦接过账本,翻了两页,目光停在最后那行字上:总储粮量:伍仟石,总耗银:柒仟两。
她嘴角往上扯了扯,把本子往边上一搁,“行,没让我白等。”
炉上药罐咕嘟响了一声,蒸汽扑在墙上,湿了一小片。窗外槐树叶沙沙抖着,隐约似拍打屋檐的声响。
诗画没动,继续道:“东巷三家粮行已经开始限售,米价每斗涨了五文。知意的情报网盯得紧,说北地流民开始往京郊涌,户部那边还没动静,但私底下已经在调仓粮。”
沈悦咬了口桂花糕,嚼了两下才咽,“那就再等等。”
“可要是再涨呢?”诗画问,“万一有人抢着抛,咱们也跟着出,能落一笔快钱。”
沈悦歪头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学会贪快钱了?”
诗画抿了下嘴,“我不是贪,是怕夜长梦多。兵部那枚印的事还没查清,昨儿还有人冒充‘李记干货’去丰年粮行打听货主。”
“哦?”沈悦坐直了些,“然后呢?”
“赵老板没松口。”诗画眼神亮了点,“他说‘货主是谁我不管,只要银子到账,米就按时交’。他还特意提了您娘当年救过他一家老小的事,说这份情不能忘。”
沈悦笑了,“这老头还挺讲规矩。”
“所以咱们现在不怕他们查。”诗画往前半步,“就怕自己沉不住气。市面越乱,越有人想抄底,可谁都不知道风往哪边吹。”
沈悦点点头,伸手去剥第二块桂花糕,“那就让他们先吹。咱们不急。”
她顿了顿,“你记得去年冬天,咱们吃火锅那会儿?我说‘多放点红的’,墨情真端上来一锅辣椒?”
诗画忍不住笑出声,“那次她差点把厨房烧了。”
“所以说啊。”沈悦把糕塞进嘴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装傻。别人以为咱们慌了,其实咱们在数钱。”
诗画低头记了笔,“那接下来,我让仓库加派人手,日夜轮岗。另外,知意打算在几家米行安插眼线,随时报价格变动。”
“行。”沈悦靠回去,眼皮耷拉下来,“你就盯着,别让风吹进来就行。”
诗画应了声,转身要走,又停下,“主子,要是……兵部真动手呢?”
沈悦睁开一只眼,“你说那个印?”
“对。民间不该有那东西出现。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有人拿公家的身份干私活。”
沈悦沉默两秒,忽然笑了一下,“那正好。”
“啊?”
“你以为秦淮为什么一直不碰兵权?”她慢悠悠地说,“就因为他看得明白——谁动刀,谁就得担责。咱们不动手,只囤米,顶多算做生意。可要是他们用官差名义查封,那就是越界。”
她抬手比了个切的动作,“到时候,不是咱们去找他,是他得来找咱们。”
诗画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借势?”
“不是借。”沈悦摇头,“是等。他们要是不动,咱们就卖米赚钱;他们要是动了,那就让王爷去兵部喝茶。”
她闭上眼,“就说他王妃想吃顿安稳饭,不容易。”
诗画嘴角扬起,应声退到门口。
屋外风大了些,吹得廊下灯笼晃了晃。一个小丫头抱着空托盘路过,看见药罐冒气,顺手揭了盖子扇了扇,又盖回去。
沈悦翻了个身,枕头歪到地上也没管。
半个时辰后,诗画回来了。
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张新纸条,脸色平静,但指尖微微发颤。
“主子。”她声音很稳,“我刚确认了,西市码头昨晚有艘黑篷船卸货,三百石糙米,买家署名‘陈记南货’。”
“哪个陈记?”沈悦哼了声,“京城姓陈的粮商有七八家。”
“都不是。”诗画摇头,“这‘陈记’是空壳,钱庄拒查。但我让人摸了船工的口风——他们说是替‘上面的人’运的。”
沈悦睁开眼,“上面?”
“对。”诗画走近几步,“更巧的是,那船是从兵部辖下的漕运码头出来的,走的夜航令,持的是采办处的通行火签。”
沈悦冷笑,“好家伙,还真敢用公家的船拉私货?”
“不止。”诗画压低声音,“知意刚刚传信,说她在兵部当差的眼线看到,前两天那份‘秋税减免奏议’的副本,被人悄悄抽走过一夜。”
屋里静了几秒。
沈悦慢慢坐起来,“所以他们是想借灾情做文章,先把市面搅乱,再低价收粮,回头高价倒给朝廷?”
“八成是。”诗画点头,“可他们没想到,咱们已经把五千石全吃下了。”
沈悦咧嘴一笑,“那他们这次,是撞枪口上了。”
她抓了抓头发,“听着,别动那批货。让他们运,让他们卖,让他们自个儿抬价。”
“等他们把价格推上去,咱们再出手?”诗画问。
“不急。”沈悦躺回去,“再等十天。等流民进城,等米铺挂出‘售罄’的牌子,等老百姓开始骂街。”
她眯着眼,“那时候,才是咱们开口的时候。”
诗画嘴角微扬,“明白了,主子是要等‘风最大’的时候才撒手。”
“聪明。”沈悦伸手去拿第三块桂花糕,“你去安排吧。顺便告诉墨情,今晚我想吃麻辣猪蹄,汤要红,辣要冲。”
“哎。”诗画应了,转身要走。
“等等。”沈悦突然叫住她。
“怎么了主子?”
沈悦看着她,“你说……要是苏婉柔她叔真在背后捣鬼,知道咱们不动声色就把他的路堵死了,会不会气得吐血?”
诗画笑了,“那您可得活得久点儿,气死一个算一个。”
“那是。”沈悦重新闭眼,“我还等着吃你给我挣的十万两分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