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0 章 皇城信物
油灯的火苗“哔剥”一声,爆开一小点火星,在沉寂的屋中显得格外刺耳。
凌霜因愤怒而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但紧握的双拳仍未松开,目光灼灼地盯着穆清风。
柳如烟捧着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她的视线同样落在穆清风身上,带着一丝询问与担忧。
穆清风的目光从桌面上那份邸报移开,缓缓抬起,望向墨先生。
他的脸上没有凌霜那样的激愤,也没有柳如烟的忧虑,只是一片深沉的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通敌卖国……”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
他想的不是如何去证明这件事,而是这件事背后所牵扯的层级与力量。
这不再是江湖恩怨,不是一刀一剑能够解决的问题。
墨先生说得对,要用朝堂的规矩。可他一个被官府通缉的“流匪”,连踏进这京城都需藏头露尾,又如何能触碰到朝堂的门槛?
他的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节奏缓慢而稳定。
屋子里只有他指节叩击桌面的“笃笃”声和茶炉里细微的沸腾声。
他在脑海中飞速地盘算着。墨先生将他引入局中,必然有其后手,可他天性不愿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寄托于他人之手。
依靠别人,就像将脖子伸向不知是否牢固的绳索。
思绪流转间,他的手指无意中触碰到了胸口衣襟内侧的一个硬物。
隔着几层布料,那温润而坚硬的轮廓依旧清晰。
是那枚玉佩,六皇子赵澈临别时赠予他的信物。
——“倘若入京,遇事棘手,可去皇城西街的赵府寻我……只是皇城之地,耳目众多,兄台行事还需万般谨慎。”
赵澈当时的话语在他耳边重新响起。去赵府,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此刻的身份,出现在任何一位皇子的府邸门前,都会立刻引来陈文正势力的疯狂反扑。
赵澈当时说出那番话时,眼神里欲言又止的模样再次浮现。
那句“行事还需万般谨慎”的提醒,听起来更像是一句暗语,暗示着有比直接登门更稳妥的法子。
穆清风的手指停住了。他抬起眼,看向墨先生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这件事,我做了。”他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没有丝毫的犹豫。
凌霜和柳如烟同时松了一口气,而墨先生只是微微颔首,似乎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有什么打算?”
“我需要自己去找一条路。”穆清风站起身,“借你这地方休整一夜,明日天亮我便离开。”
他没有解释自己要去找什么路,也没有询问墨先生有何安排。
这种近乎无礼的独立姿态,换做旁人或许会心生不悦,但墨先生只是多看了他一眼,便道:“可以。
院里有东西两间厢房,你们自便。”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京城还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晨雾之中。
穆清风换上了一身从院里找来的寻常青布短衫,将长剑用粗布包裹起来,背在身后,看上去就像一个进城赶考的落魄书生。
“你一个人去?”柳如烟站在门口,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
“此事凶险,人多反而碍事。”穆清风看着她和已经将双锤重新收进布袋的凌霜,“你们留在这里,等我消息。
这里比外面安全。”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柳如烟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凌霜则闷闷地“嗯”了一声,她明白,这种需要动脑子、玩心计的事情,自己跟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可能成为累赘。
穆清风推开那扇不起眼的木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便闪身融入了清晨的薄雾里。
京城的街道醒得比他想象中要早。卖早点的摊贩已经支起了热气腾腾的锅灶,豆浆的醇香和油条的焦香混合在一起,在湿冷的空气中弥漫。
挑着担子的菜贩,赶着驴车的货郎,行色匆匆的伙计……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从他身旁掠过。
然而,在这片市井的喧闹之下,穆清风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紧绷。
街角巷口,总有几个看似在闲聊的汉子,目光却不住地瞟向过往的行人,腰间的衣衫下,隐约能看到刀柄的轮廓。
城门方向,不时有小队巡逻的官兵策马而过,马蹄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压抑的响声,让路边的行人下意识地避让。
海捕文书依旧张贴在最显眼的位置,他自己的画像被画师描绘得惟妙惟肖,与柳如烟、凌霜并列在一起,上面的罪名又多了几条,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他压低了头上的斗笠,避开那些巡察的视线,脚步不停,在复杂的街道间穿行。
皇城西街,这个地名他在路上已经问过数人。
那片区域是王公贵胄的府邸所在,守备之森严,远非城中其他地方可比。
他并未直接走向那片朱门高墙的区域,而是在距离西街还有两条街的地方,拐进了一条名为“文德巷”的胡同。
胡同里很安静,两侧多是书画铺、古玩店,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雅致。
他在巷口站定,整理了一下衣衫,将那份通缉犯的狼狈与奔波了半月的疲惫尽数敛去,这才迈步向巷子深处走去。
他的目标,是巷尾的一家书斋。
书斋的门脸不大,黑漆的牌匾上是三个遒劲有力的烫金大字——观棋书斋。
穆清风在门口停顿了片刻,透过半开的木门向内望去。
店内光线柔和,一排排的书架上整齐地码放着各类书籍,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墨香和旧纸张的味道。
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柜台后,手持一卷书,读得专心致志,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掌柜。
穆清风迈步走了进去,脚步声惊动了那掌柜。
他抬起头,看到穆清风,脸上露出一丝职业性的微笑:“客官想看点什么书?”
“随便看看。”穆清风回了一句,便径直走向一排书架,装模作样地浏览起来。
他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这位掌柜。此人看似寻常,但穆清风注意到,在他抬头的瞬间,他的目光并未在自己的脸上停留,而是极快地扫过自己的身形、手脚和背后的布包,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审视动作,绝非普通书斋掌柜所应有的。
店内没有其他客人。穆清风在书架间踱步,最终抽出一本棋谱,走到了柜台前。
“掌柜的,这本棋谱怎么卖?”他将棋谱放在柜台上。
“客官好眼力,这可是前朝大家的手抄孤本,纹银三两。”
掌柜的笑着说道。
穆清风没有接话,而是从怀中摸出了一物,与几枚散碎银子一起,轻轻地放在了那本棋谱之上。
那是一枚通体温润的白玉玉佩,上面雕刻着繁复的龙纹,虽无任何标识,但那玉质和雕工,绝非凡品。
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原本搭在柜台上的手指也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这变化极其细微,快得就像错觉,下一刻,他又恢复了那副和气的模样。
他没有碰那玉佩,也没有再看穆清风,而是不动声色地将那本棋谱和玉佩一同收到了柜台下面。
“这本棋谱有些残页,客官若有兴趣,内室还有一本品相更好的,请随我来。”
他站起身,对穆清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转身朝着通往后堂的布帘走去。
穆清风跟了上去。穿过布帘,是一间不大的内室,同样堆满了书籍。
掌柜的没有停步,而是走到一面靠墙的书架前,伸出手,在书架的某个位置轻轻一按。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整面书架竟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一股阴凉的、带着泥土气息的风从里面吹了出来。
掌柜侧过身,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表情:“客官,请。”
穆清风没有丝毫迟疑,弯腰走进了这条密道。
在他身后,书架缓缓合拢,将最后一点光亮和墨香隔绝在外。
密道内伸手不见五指,脚下是平整的石阶,一路向下延伸。
他扶着冰凉的石壁,一步步走入这未知的黑暗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光亮越来越大,密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石门。
穆清风推开石门,柔和的日光倾泻而入,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门外是一处极为僻静的别院。院中栽着几竿翠竹,一角的小石桌上摆着一副尚未下完的棋局。
空气清新,鸟语花香,与外面那喧嚣而压抑的京城,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