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1 章 御苑密谈
石门在身后悄然合拢，隔绝了那条阴冷潮湿的密道。
穆清风站在院中，柔和的日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他没有立刻放松，身体依旧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发力的状态，目光快速而无声地扫过整个别院。
院子不大，却极为雅致。几竿翠竹在墙角静立，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
一株老梅树虬枝盘错，虽未到花期，却自有风骨。
院中唯一的石桌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一盘残局尚未终了，旁边的小泥炉上，一壶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安逸与宁静，与一墙之隔的京城那份暗流涌动的紧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穆清风的警惕并未因此消散。他知道，越是平静的水面下，往往隐藏着越深的旋涡。
“穆兄，别来无恙。”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正屋的门廊下传来。
穆清风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青年正站在那里，含笑看着他。
青年身形挺拔，面色虽仍带一丝苍白，但眉宇间的病弱之气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雍容的气度。
那双眼睛，明亮而深邃，再不是官道上初见时的黯淡无神。
正是六皇子，赵澈。
“殿下。”穆清风抱了抱拳，声音平淡，既不显得过分恭敬，也不失礼数。
他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赵澈，想起了那日林间的血战与厮杀。
这位皇子，果然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赵澈缓步走下台阶，来到石桌旁，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当日荒野遇袭，仓促一别，未能好好感谢穆兄的救命之恩。
请坐。”
穆清风没有推辞，在石桌的另一侧坐下。他将身后用粗布包裹的长剑解下，轻轻靠在腿边，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他能随时握住剑柄。
赵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亲自提起炉上的水壶，为穆清风沏了一杯茶。
蒸腾的热气中，茶叶的清香弥漫开来。
“穆兄不必如此戒备，”赵澈将茶杯推到穆清风面前，“此处是我在宫外的别院，绝对安全。
那家观棋书斋，也是我的人。”
穆清风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感受着杯壁的温度。
他抬头看着赵澈，直接问道：“殿下费这么大周章引我来此，所为何事？”
他不喜欢拐弯抹角，尤其是当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面对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时。
赵澈似乎料到他会这么问，也不以为意。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落在眼前的棋盘上，缓缓道：“穆兄可知，你现在已经成了朝堂上一枚举足轻重的棋子了？”
穆清风眉头微蹙，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吏部尚书陈文正，借你在青州杀死刘谦之事大做文章，将你定为通敌叛国的悍匪，渲染匪患之烈，其目的，是为了在朝堂上推动‘禁武令’。”
赵澈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江湖门派林立，侠客义士遍布天下，这是一股不受朝廷掌控的力量。
陈文正想要做的，就是将这股力量彻底扼杀，或者，收为己用。”
这些话，与墨先生所言并无二致。穆清风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了一下，问道：“这与我何干？
又与殿下何干？”
赵澈抬起眼，目光直视着穆清风，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初见时的脆弱，反而透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锐利与沉重。
“陈文正是我大哥，大皇子赵洵的人。他们结党营私，权倾朝野，这些年安插在朝中和地方上的党羽，早已盘根错节，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户部、兵部、吏部……皆有他们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甚至，连父皇……也深受其蒙蔽，对他们信赖有加。”
穆清风的心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已经不是一个吏部尚书，而是一个庞大到足以影响皇权的政治集团。
他就像一只闯入蛛网的飞虫，无论如何挣扎，都只会让那张网越收越紧。
“所以，殿下当日在官道遇刺，也是他们的手笔？”
穆清风问道。
赵澈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霾，他点了点头，没有细说，而是将话题拉了回来：“陈文正此人，老谋深算，行事滴水不漏。
想要扳倒他，寻常的罪名无济于事，只会让他脱身，甚至反咬一口。
必须找到能让他万劫不复的铁证。”
穆清风想起了那份邸报上“通敌卖国”的罪名，那正是陈文正扣在自己头上的帽子。
他看着赵澈，等待着他真正想说的话。
“对付一条毒蛇，要么斩断其头，要么掏出其七寸。”
赵澈的指尖在棋盘上轻轻滑过，最终停在了一颗黑子之上，“陈文正的党羽遍布朝野，这张关系网就是他的蛇身，难以撼动。
但他有一个致命的七寸——钱。”
他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维持如此庞大的关系网，收买官员，豢养私兵，哪一样不需要天文数字的金银？
陈文正为官清廉的名声在外，那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穆清风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盐税、军备、军饷……这些他一路追查过来的线索，此刻像是散落的珠子，被赵澈的这番话串成了一条线。
“京城之内，有一家最大的地下钱庄，名为‘四海通’。”
赵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它表面上是京中富商豪绅存贷周转之地，但实际上，却是陈文正用来洗钱的钱袋子。
所有见不得光的银钱往来，贪墨的官银，甚至……与外族交易的资金，都通过这家钱庄的手。”
穆清风的呼吸变得轻微起来。他明白了赵澈的意思。
“只要能拿到‘四海通’钱庄里，关于陈文正一党的账目，”赵澈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鼓点上，“拿到他贪腐受贿、甚至是通敌卖国的证据。
我便能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和父皇的面，给予他致命一击！”
整个院子陷入了寂静，只有那炉水依旧在沸腾。
穆清风沉默了。他看着眼前的六皇子，心中飞速地盘算着。
赵澈把如此核心的机密告诉自己，这既是信任，也是一场豪赌。
他赌自己会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这件事的凶险程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那“四海通”既然是陈文正的命脉所在，防卫之森严可想而知，必然是龙潭虎穴。
但他别无选择。陈文正不死，海捕文书就不会撤销，他和柳如烟、凌霜将永远背负着通缉犯的身份，亡命天涯。
与其被动地被追杀，不如主动出击，搏一条生路。
更重要的是，从赵澈的眼中，他看到了一种决心。
这不仅仅是为了夺嫡，更像是一种要扫清朝堂污浊的意念。
这与墨先生的布局，与他自己为雷啸天等人讨回公道的初衷，隐隐相合。
他伸手，将石桌上那盘残局中的一颗白子拿起，在指间轻轻摩挲着。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迎上赵澈的目光。
“我需要知道‘四海通’的一切。”
他没有说“我帮你”，也没有说“我答应你”。
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一个他即将要做的事。
赵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那是一种计谋得逞，更是找到同路人的欣慰。
他站起身，走到穆清风身边，将一枚小巧的令牌放在桌上。
“这是调动我在京城所有暗桩的信物，”他沉声道，“钱庄的具体情况，他们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