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三年……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朱元璋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先前那份失魂落魄的颓唐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
朱元璋不是蠢人,他这辈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深入骨髓。
虽然李去疾没有明说,但那句“再过个十二三年”,是十分明显的暗示!
那时候,妹子才五十出头。
五十岁,对寻常百姓家的婆娘来说,已是儿孙满堂的高寿。
可她是皇后!是大明的国母!怎么能……怎么能才活到五十岁
一股凉气从朱元璋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都僵住了。
可刚才马皇后的安抚,让他强行压下了那份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怒。
他想起李去疾那副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的样子,脑中灵光一闪。
他瞬间就明白了,先生不是算不准,而是不能说得太准!
这是天机!
先生是谪仙人,窥探天机,已是逆天而行。
若是再将这等关乎国母寿数的机密直白说出,必然会遭受天道反噬!
先生不是不说,是不能说!
先生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冒着风险点拨自己!
想通了这一层,朱元璋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反而奇异地镇定了下来。
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追问先生了,得换个法子问。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旁边的马皇后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朱元璋反手握住,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转向李去疾。他没有再追问那个要命的寿数问题,而是换了一种问法。
“先生,”朱元璋的声音沉稳了许多,听不出刚才的半分慌乱,
“咱想问问,这人的命数,难道都是老天爷定好的,从生下来那一刻,便已是铁板钉钉,就真的一点都改不得了?”
李去疾见他不再纠结于马皇后的寿数,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位马大叔总算反应过来了,知道皇家的事不能直接讨论。
他乐得顺着台阶下,笑道:
“马大叔说的哪里话。若命数真是注定的,那人努力还有什么意思?就像读书人寒窗苦读,将士们沙场拼杀,不就是为了争一个更好的命数吗?”
“命数若真是定数,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倒是觉得,事在人为。”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就说我自己吧,因为我,空印案提前爆发,但也因为我,老朱没有大开杀戒。历史早就被我这只小蝴蝶扇得面目全非了,哪还有什么命中注定。)
朱元璋的眼睛骤然一亮!
事在人为!
好一个事在人为!
他要的就是先生这句话!
“那……若是一人,命里该有一场病劫,可能会因病而去,”朱元璋紧追不舍,声音里带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可有法子,延其寿数?”
“这不简单吗?”李去疾一摊手,笑得理所当然,“生病,自然是找大夫。”
说着,他朝不远处正帮忙做月饼的朱橚招了招手。
“小五,你过来。”
朱橚愣了一下,连忙小跑过来,恭敬地站在一旁。
他今年个子长高了不少,但和几个已经身形挺拔的哥哥比起来,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显得有些瘦小。
李去疾指了指朱橚,对朱元璋说道:
“马大叔,我这人懒,整天就想着怎么赚钱享福,对钻研医术这种辛苦事没什么精力。但你家这个小儿子,可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他拍了拍朱橚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赞许:
“上次胶东水灾,他跟着大皇子派去的灾区,用我教的那些法子,可是实实在在救活了不少人。这孩子心善,性格也稳重细心,是个天生的研究员。”
“让他好好钻研我传授给他的那些医理,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名医。将来……说不定能救更很多人。”
朱元璋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了。
他懂了!
先生的意思是,解救之法,不在天上,不在什么仙丹神药,就在自己儿子身上!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第五个儿子,又猛地转头看向李去疾,那眼神里的光芒,亮得吓人!
潜台词!
让老五好好学医,将来说不定能救“更多人”……这更多人里,不就包括他的母后吗!
一股巨大的狂喜和希望,瞬间冲垮了方才所有的颓唐和恐惧。
“老五!”朱元璋猛地一把抓住朱橚的肩膀,力气大得让朱橚都咧了咧嘴。
朱元璋浑然不觉,只是用一种混杂着狂喜和命令的语气吼道:
“你听见先生说的话没有!给咱好好学!用心学!往后,先生教你什么,你就学什么,特别是医上,李先生教你的东西,一个字都不许漏了!要是敢偷懒,咱打断你的腿!”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院子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朱橚被自己老爹这副样子弄得一懵,但还是立刻挺直了腰板,大声应道:
“爹!先生!我一定好好学,绝不辜负先生的教导!”
他转身又郑重地向李去疾行了一礼,眼神里满是坚定。
然而,承诺过后,朱橚却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渴望和不安。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李去疾,问道:
“先生……您之前说过,那‘外科’之术,太过惊世骇俗,不宜传我。”
“那现在……学生可学了吗?”
众人一愣。
外科?
朱元璋眉头一皱,疑惑地看向李去疾,问道:
“先生,外科这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军中的郎中,哪个不会治个刀伤箭创,接个断骨?这不就是外科吗?”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
“咱当年可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当兵的的,哪个身上没几道口子?拔出箭头,撒上金疮药,再包裹起来,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外科,咱见得多了!”
一旁的朱棡忍不住走过来,说道:“‘外科’也称‘疡医’,出自《周礼·天官》。”
“疡医,下士八人,掌肿疡、溃疡、金疡、折疡之祝药劀杀之齐。”
“意思是,疡医的职责,主管外伤肿胀、外伤溃烂、金属利器伤、骨折等外伤疾病,需要对这些疾病外敷药物、清创去腐及调配药剂。”
“最有名的疡医,就是三国时的华佗!”
朱棡说完,还颇为自得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朱元璋听完,点了点头,赞同地说道:。
“老三说的没错,不就是治这些皮肉伤嘛!”
朱元璋转向李去疾,继续问道:“先生,这‘外科’虽然有时候会血腥恶心一些,但哪里会惊世骇俗?”
朱棣和朱樉两个也是一脸赞同,
朱标则若有所思,
而朱橚,涨红了脸,急切地看着李去疾,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李去疾笑了笑,没有反驳,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
“马大叔说的没错,那确实是外科的一种。不过,您说的那种,好比是房子墙上破了个洞,咱们用泥巴糊上就行。”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但我说的那种‘外科’,不是修墙补洞。”
“马大叔你确定要听?”
“先生,你这话说的!”朱元璋一拍大腿,脸上满是浑不在意的豪气,
“咱在战场上!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
“咱跟你说,当年打仗,有个兄弟肚子被划开老大一个口子,那花花绿绿的肠子啊,直接流了出来。”
“后面被随军郎中硬是给塞了回去,还把伤口缝住!”
“那小子后来活蹦乱跳,一点事都没有!”
“先生,咱倒要听听,您说的那个‘外科’,还能比把肠子塞回去更吓人?”
一旁马皇后微微点头,
她不是花瓶,朱元璋在前线打仗,她在后方筹措粮草,安抚军属,照顾伤员,见过伤兵可能比朱元璋还多。
李去疾依然微笑,说道:
“好吧……”
“那我可就直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