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神情郑重不似作伪,陈满仓心中疑云更重。他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垂下眼,慢条斯理地捻起一撮金黄的烟丝,仔细填进那杆磨得发亮的黄铜旱烟锅里。
随着火镰擦出火星点燃烟丝,辛辣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
他一口一口深深吸着,沉默在烟雾中弥漫开来。
他太清楚了,能让这位跺跺脚玄门震动的龙虎天师亲自登门相邀,此事背后的分量,只怕是山岳压顶般沉重,绝非寻常。
张天师也极有耐心,并不催促,他再次端起茶杯,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越过烟雾,落在了陈满仓身后。
那里,羽毛流光溢彩的玄月正探出半个脑袋,黑豆似的眼珠警惕地打量着这位陌生人。
张天师的目光温和地笼罩着它,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唇角带着洞悉的微笑。
玄月似乎被这注视惊扰了,歪着小脑袋与张天师对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清越而略带惊慌的尖鸣,双翅猛地一振,化作一道绚丽的流光,瞬间冲破烟雾,直射向高远的苍穹。
“啧、啧、啧,”望着玄月消失在天际的残影,张天师放下茶杯,由衷地一声轻叹,那叹息里饱含着阅尽千帆的感慨与毫不掩饰的羡慕,“灵物天成,果真是难得的造化之珍啊。”
那目光追随着消失的光点,深邃的眼眸中是道法修行者对天地钟灵毓秀之物最纯粹的赞叹与向往。
陈满仓拿着烟杆深深吸了一口,任由辛辣的气息在肺腑间滚过,这才缓缓吐出。
他眯起眼睛,隔着袅袅的烟气,望向张天师,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揶揄:“啧,这红尘俗世里,还能有您龙虎山天师府张天师都搞不定的稀罕事儿?”
张天师并未动怒,只是唇角浮起一抹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仿佛早已习惯陈满仓这带刺的腔调。
他并未立刻接话,而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重新提起案几上茶壶,一道澄澈温热的琥珀色水线便精准注入自己面前空置的茶盏,水声潺潺,在短暂的沉默里格外清晰。
待茶斟至七分满,他手腕轻抬,收势利落,滴水不漏。
放下茶壶时,他脸上那点浅淡的笑意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凝重,眉宇间仿佛压着千钧巨石。
“师弟”张天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这回的‘稀罕事儿’,怕是真的来了。东瀛那些人……又在我们地界上,不安分了。”
“嘶——”陈满仓正要将烟杆再次送到唇边,猛听得“东瀛人”三字,动作骤然僵住。
手臂突兀地停在半空,他眼中原本的戏谑和慵懒瞬间被一股冰冷的怒意冲刷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淬火利刃般的锐利寒光。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砂石摩擦般的粗粝:“狗日的!他们还想怎地?难不成还想把几十年前的战火,重新烧过来不成?!”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充满了血腥气。
张天师立刻抬手,宽大的道袍袖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做了一个清晰而有力的制止手势:“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他连忙澄清,语气却丝毫未能轻松“但这次不同以往。他们耍的不是明枪,而是在暗处捣弄见不得光的鬼蜮伎俩。若真让他们成了事,祸患可比战场炮火更甚!”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紧紧锁住陈满仓“我们国家很有可能重新回到那个饥荒年代,到时候西方资本介入,我们国家很有可能和沙俄一般彻底分崩离析。”
“咔嚓”一声微响,是陈满仓手指无意识收紧,方才还弥漫在脸上的所有嬉笑怒骂、犹豫迟疑,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磐石般的坚硬与决绝。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江湖气甚至有点混不吝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锐利。
他腰背猛地挺直,仿佛一柄瞬间出鞘的钢刀,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拖泥带水:“说!到底什么事!”
张天师,不再绕弯子,将茶杯重重置于茶桌之上,目光如电般射向对面的陈满仓:“上层刚刚传来确切消息,虹桥市环球金融中心大厦的建设,由东瀛与米国联合中标,关键不在大厦本身,而是其选址与造型设计。”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锤,“这方位与形制,暗藏杀机,直指我华夏国运之根本!”
陈满仓闻言,眉头瞬间锁紧。他深知虹桥市作为国家金融心脏的分量,这里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根基动摇,引发的海啸足以淹没整个经济命脉。
张天师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口,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拿起烟杆,却又缓缓放下,眼底露出一抹凝重之色:“你可亲自去勘察过现场?”
“刚从那地方回来,刻不容缓。”张天师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摩挲,仿佛在描摹那凶险的地形,“事情远比表面显露的更为复杂可怖。这看似单一的工程项目,背后却盘根错节,牵涉极深。”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更令人心寒的是,我追溯源头,发现虹桥市诸多地标性建筑的设计背后,皆有东瀛人的手笔。其布局之早,其用心之深……”
“布局?”陈满仓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
“没错,”张天师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洞察一切的悲凉,“早在我们都未曾察觉之时,他们便已悄然落子。最早的证据……可上溯二十年!”
“二十年?!”陈满仓猛地抬首,瞳孔剧震。尽管见惯风浪,这个时间跨度依然令他背脊生寒。
他紧盯着张天师确认的眼神,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意从脚底升起。
虹桥崛起,城市变迁的二十年,竟是别人早已织就罗网的二十年!那庞大的蓝图,如无形的蛛丝,早已遍布城市的角落。
“二十年隐忍布阵,无声无息……”他喃喃低语,声音里混合着震惊与一丝几不可察的恐惧,“这些东瀛人,当真是隐忍似鬼,阴毒如蛇!”
“哼,”张天师眼中厉色一闪,讥讽道,“若非如此,区区一个弹丸之地,当年怎敢妄图鲸吞山河?即便到了今时今日,放眼全球,能将战火烧至美洲大陆的,唯此一国而已!”
他的话语带着沉重历史的铁腥味,“其‘帝国之梦’深植骨髓,代代相传,为了目的,不仅对敌人冷酷无情,对自己人……又何尝不是?”
这番话如重锤敲在陈满仓心头,虽有不甘,却也无法反驳。历史与现实交织,勾勒出这个近邻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狰狞面孔。
他深呼一口气,试图压下翻腾的心绪,疑惑地看向张天师:“既已知道症结,凭师兄你的手段,化解便是。何需急急唤我前来?”
“难就难在这里!”张天师重重一叹,脸上第一次显出几分罕见的烦忧,“若只是简单的拆除捣毁,何须这般大费周章?”
他苦涩地摇摇头,目光越过陈满仓,天空碧蓝的天际线,“上面的命令是将损失降到最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直接给出了那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无需对方询问:“单是那座尚未动工的金融大厦,违约赔偿金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至少一千亿!”
张天师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地面,“更遑论此局关联的其他建筑设施一旦触动,带来的连锁反应和经济损失……初步估算,保守保底,五千亿!”
“五千亿……”陈满仓倒抽一口冷气。这个庞大的数额在脑海里瞬间具象化,足以撼动国家财政根基的恐怖窟窿!
他终于明白了师兄眉宇间的沉重为何而来。
这不仅仅是一场无形的风水之争,更是一场牵涉数千亿国本、投鼠忌器的艰难抉择。
拆,伤筋动骨;不拆,国运堪忧。
无形的风水杀局与真实如山的经济压力交织,沉重得令人窒息。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茶香,而是金戈铁马与巨额金钱碰撞的硝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