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钊脸上的神情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宛如罩上了一层数九寒天的冰壳,连眉宇间最后一丝活气也被抽去,只剩一片死寂的麻木。他目光冷得能刮下霜来,对着不敬那番诛心之言,声音平淡无波,却藏着几分按捺不住的紧绷。
“大师这般说辞,可有半分实证?”
不敬双手合十,神色坦然,实话实说道:“并无实证。”
“哈!”
赵钊陡然嗤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刺耳,像是破锣被硬生生敲裂。
“无凭无据便如此臆断,岂不是信口雌黄,平白污人清白?”
他眼神凌厉如刀,死死盯着不敬,仿佛要从这年轻和尚脸上剜出几分心虚来。
不敬轻轻叹了口气,气息悠长,带着佛门弟子特有的空寂,道:“小僧从未有污人清白之意,况且此事既非无端揣测,亦非恶意污蔑。”
赵钊脸色一沉,嘴角勾起一抹讥讽道:“不愧是吃斋念经的,果然伶牙俐齿。只是你这般血口喷人,诬陷良善,就不怕死后坠入阿鼻地狱,受那永世不得解脱的苦楚吗?”
不敬手中的念珠轻轻一卷,颗颗圆润的乌木念珠瞬间收归腕间,转动之间发出细微的轻响,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境。他抬眼看向赵钊,目光澄澈,仿佛能映照人心。
“小僧所言,并非全是猜测。况且施主心中所思所想,施主自己最为清楚,何须小僧多言?”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轰然炸在赵钊的脑海之中,让他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这小和尚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自己心中的秘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秃贼定是在故弄玄虚,想要诈出自己的破绽!赵钊心中慌乱如麻,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他强自镇定,抬眼看向不敬,却恰好撞进对方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
那眼神太过奇异,仿佛能映照出他心底最深处的龌龊与隐秘,所有他极力掩藏的东西,在这目光之下都无所遁形。
“他……他心通?”
赵钊嘴唇颤抖,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战栗,语气中既有难以置信的疑问,又有八九不离十的肯定,更夹杂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须知佛门六神通之中,最令人忌惮的便是这他心通。世人谁无秘密?谁无不可告人的心思?若是心中所思所想都被他人窥探得一清二楚,如同赤身裸体站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便是天下最恐怖的事情!赵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背后早已被冷汗浸透。
不敬缓缓摇头,神色依旧平静。
“小僧并无这等通天神通,不过是基于现有蛛丝马迹的合理推断罢了。况且小僧先前所述的故事,错漏百出,诸多关节之处都未能自圆其说,若是小僧真有他心通,也就不必在此多费唇舌询问施主了。”
赵钊满眼的疑惑与不信,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如何能信?若非他心通,这小和尚怎会句句都戳中自己的要害,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一旁的林亨亦是神色凝重,目光沉沉地看着不敬。明年专为佛门弟子开设的秋闱,那可是藏龙卧虎之地,能有胆量报名参与的,绝非泛泛之辈。这小和尚年纪轻轻,看上去还不到双十,若没有几分真本事、几分特异之处,怎敢去闯那等大浪淘沙的考场?即便他不会他心通,这份洞察人心、观色辨情的本事,也已是天下少有,绝不输于那些名满江湖的相师了。
念及此处,林亨看向不敬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客气与敬重。
赵钊嘴上虽未明说,可他此刻失魂落魄、惶恐不安的模样,无疑证实了不敬所言的故事,至少有大半是被他默认了的。
林亨心中已有定数,转向不敬问道:“大师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不敬也不推辞,直言道:“此处既是案发现场,该查的已然查过,再留在此地也无益处,交由真定府的衙役看管便是。小僧此番前来,主要是想请林寺丞移驾保定府。那天下第一杀手‘痕’,向来有人猜测其并非一人,而是一个组织,只是此事始终未曾得到证实。如今咱们擒住了他,便如握住了一枚鱼饵。那些与他相关之人,未必会冒险来救,但若为了保守秘密,定然会不择手段想要置他于死地。寺丞若是愿意,可放出消息,就说咱们已然擒获天下第一杀手。再者,前往真定府的路途,不妨走得慢些,沿途多加留意,说不定能有意外之喜,钓出背后隐藏的鱼来。”
林亨沉吟道:“大师所虑,确是良策。只是保定府那边,李巡察她……”
不敬接口道:“寺丞不必担忧。且不说李巡察身手不凡,绝非弱不禁风的女子,此次之事已然惊动了李大将军。有他在,必然会护得自己妹妹周全,绝不会让她受半分损伤。”
赵钊站在一旁,听着几人旁若无人地商议,脸上早已没了先前的从容不迫,只剩下难以掩饰的惶恐不安,双手紧紧攥着,指节都泛了白。他知道,自己已然落入了圈套,前路茫茫,一片黑暗。
刘惑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说道:“赵先生放心,以赵先生今时今日的处境,刘某定会派人好生保护先生的安全。到时候,也好让先生亲身体验一番,我悬镜司的手段究竟如何。”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落在赵钊耳中,却不啻于一道催命符。他万念俱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遍布全身。一想到自己往后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防备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刺杀,他便觉得生不如死,倒不如一死了之,来得痛快。
可他也清楚,眼前这几人断然不会让他轻易死去。若是他死了,他们的谋划便会付诸东流。这般眼睁睁地等着死亡降临,却又无能为力,岂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赵钊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险些站立不稳,心中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汹涌,将他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