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确实跟刘福说了那番话,可刘福是什么人?他是王府的大管家,体面人,这种下三滥的脏活,自然有更合适的人选。
于是,刘福找到了彭四。
彭四,王府里专管私事的二管家,手黑心狠,是老爷养的一条恶犬。
接到命令时,彭四嘴里正嚼着一根草棍,满脸不屑。在他看来,这就是杀鸡用牛刀。对付两个初来乍到的雏儿,还用得着他出马?
午后,他换了身不起眼的短打,溜达到了城郊。
隔着老远,他就听见了夯土的号子声。走近了,躲在一片半人高的草丛后,眼前的景象让他把嘴里的草棍都忘了。
那片官府划拨的荒地,哪里还有半点荒芜的样子?
地基的沟壑已经挖出了清晰的轮廓,十几个工人虽然瘦,但膀子甩得飞起,汗水浸透了他们破旧的衣衫,脸上却挂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一个年轻人,想必就是那个宋河,正拿着一张图纸跟一个老头比比划划。
彭四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看得懂那些工人的表情。那不是被逼着干活的麻木,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要把天都给捅个窟窿的干劲。
“……等第一窑石灰烧出来,所有参与的师傅,每人再发二两银子的赏钱!”
宋河的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不算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彭四的心口。
二两银子!赏钱?!
彭四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跟着王家干脏活,出生入死,一个月月钱也不过三两。这姓宋的小子,随随便便就撒出这么多赏钱?
他娘的,疯了吧!
他看着那些工人因为这两个字而彻底沸腾,看着他们像打了鸡血一样挥舞着工具,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嫉妒涌上心头。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添堵”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这个姓宋的,在用银子收买人心,在挖王家的根!
彭四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眼神变得阴狠。他决定了,不能只添堵。
得下死手。
……
月黑风高。
三更天的梆子声刚刚敲过,万籁俱寂,只有几声虫鸣在草丛里断续。
五道黑影,如鬼魅一般,借着夜色掩护,悄悄摸近了工地。为首的正是彭四,他身后跟着四个从城西雇来的地痞无赖,手里都提着家伙。
“都记住了?”彭四压低声音,语气森冷,“两个人去砸地基,把挖好的沟给老子填了!另外两个,跟我来,把这几袋‘好料’加进那些泥里。手脚麻利点,干完活,赏钱少不了你们的!”
“四爷放心!”一个地痞舔了舔嘴唇,狞笑着,“保证给他们搅个天翻地覆!”
彭四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
黑影们立刻分散开,熟练地摸向自己的目标。一切都安静得可怕,顺利得出奇。彭四的嘴角浮现一丝残忍的笑意。
什么新来的府尊公子,不过是个会撒钱的傻子罢了。连个守夜的人都不安排,活该!
他提着一袋掺了大量生石灰和劣质沙土的麻袋,蹑手蹑脚地走到堆放窑泥的窝棚。只要把这些东西混进去,烧出来的窑砖就会一捏就碎,整个窑炉都会变成一个废物!
他解开袋口,正要倾倒。
“哗啦!”
突然,四周火光大盛!
十几支火把在同一时间点燃,将整个工地照得如同白昼。
彭四和他的手下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睁不开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二十多个手持锄头、铁锹、木棍的工匠团团围住。
为首的,正是宋河。
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手里把玩着一块小石头,只是那双眼睛在火光下,亮得吓人,像狼。
“彭管家,这么晚了,还带着‘礼物’来工地视察,真是辛苦了。”宋河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彭四的耳朵。
彭四脑子嗡的一声,全身的血都凉了。
中计了!
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麻袋往身后一丢,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我……我只是路过!”
他身后的几个地痞更是腿都软了,看着那些目露凶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工匠,手里的短棍“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们面对的,不是一群顺民,而是一群要跟他们拼命的饿狼!
“路过?”宋河轻笑一声,朝身边的李师傅递了个眼色。
李师傅这个烧了一辈子窑的老实人,此刻双眼通红,胸膛剧烈起伏。他一把夺过彭四丢下的麻袋,扯开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
“大家伙儿都来看看!”李师傅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仇恨,“这就是王家送来的‘好料’!是生石灰!是沙土!掺进窑泥里,咱们辛辛苦苦建的窑,就全废了!咱们的饭碗,就又被他们砸了!”
工匠们瞬间炸了。
“王德发这个挨千刀的!”
“他自己发财不算,连我们最后一口活路都要断!”
“打死他们!打死这帮狗娘养的!”
愤怒的吼声汇成一股洪流,二十多个人同时向前逼近一步,手中的农具高高举起,那股要把人活活撕碎的气势,让彭四和几个地痞吓得魂飞魄散。
“别……别冲动!”彭四双腿发抖,连连后退,“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不关你的事?”宋河上前一步,挡在愤怒的工匠们面前。他没有看彭四,而是环视着自己这些工人。
“各位师傅,兄弟们!”他提高了音量,“你们看清楚了!这就是一直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的王家!他们见不得我们有好日子过,见不得我们能凭手艺吃饭!他们宁愿毁了我们的窑,砸了我们的锅,也要让我们回去给他们当牛做马,摇尾乞怜!”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桶油,浇在工匠们心头的怒火上。
所有人都想起了这些年被王家欺压的血泪史。家里的窑被封,手艺没处用,老婆孩子饿得面黄肌瘦,自己一个大男人只能去码头扛活,被人当牲口使唤。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盼头,王家又派人来下死手!
新仇旧恨,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宋公子!您下令吧!今天不弄死这几个杂碎,我们誓不为人!”一个壮汉吼道。
宋河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