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倾和裴玄度的动作同时一顿。
雪倾已然起身,声音没有半分迟疑。
“人在哪里?”
“已……已经由医官接入天枢殿偏殿,只是……只是任巡查使伤势过重,秽毒侵心,恐怕……”
传讯的修士话未说完,雪倾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
偏殿之中,一股浓郁的血腥与草药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天枢小队的成员们个个带伤,神情疲惫,却都强撑着守在殿外,无人离去。
殿内,几名不周城最好的医官正围着一张玉床,个个面色凝重,束手无策。
玉床之上,任青衣双目紧闭,面无血色。
那身标志性的白衣已被撕裂,染满暗黑色的血污,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她左肩延伸至胸口,黑色的毒气如活物般在伤口处蠕动,不断侵蚀着她微弱的生机。
雪倾走入殿中,看到这一幕,脚步微微一顿。
一名小队的副队长红着眼,主动上前,单膝跪地,声音沙哑。
“城主!我等无能!”
“我们在西域边境发现了一条从未被污染的极品灵脉,正当准备开采记录时,遭遇了数万秽傀组成的傀潮!”
“是任巡查使!”
那汉子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敬佩与愧疚。
“是她让我们立刻带着灵脉核心撤离,一个人,一柄剑,为我们拦下了三头最强的二次变异秽傀!”
“我等撤离时,她为了救下一名队员,硬生生……硬生生抗下了那头秽傀的全力一击!”
雪倾没有说话,她走到玉床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任青衣的手腕上。
一股阴冷、霸道、充满了死寂与毁灭气息的秽毒,正疯狂地顺着任青衣的经脉,直冲心脉而去。
换做任何一个修士,此刻早已化作一具没有神智的秽傀。
她竟能凭着一股意志,硬生生撑到了现在。
“城主,此毒太过霸道,我等的灵力一旦靠近,便会被其吞噬同化,实在……”
一名老医官叹息着摇了摇头。
“你们都出去。”
雪倾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一愣。
裴玄度缓步走到她身边,低声道。
“阿倾,你有办法?”
“嗯。但我的方法,不许任何人看见。”
雪倾看向他,语气不容商量。
裴玄度凝视着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对着殿内众人道。
“都出去,在殿外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很快,偏殿内便只剩下雪倾和昏迷不醒的任青衣。
雪倾不再犹豫,她坐在床边,缓缓抬起右手。
掌心之中,龙骨鞭与虎魂戒的气息悄然流转,融合着她体内那股独特的,精纯至极的灵力。
她将手掌,轻轻覆盖在了任青衣那狰狞的伤口之上。
“我倒要看看,你凭什么不死。”
她低语一句,心念一动,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吸力,从掌心发出。
丝丝缕缕的黑色毒气,被她硬生生从伤口中拔出,顺着她的手臂,涌入她的体内。
这些足以让化神修士瞬间毙命的秽毒,一进入雪倾的经脉,便被那股融合了龙魂与虎魄的力量瞬间搅碎,净化,化为最纯粹的虚无。
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雪倾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讶异。
她感觉到,在拔除秽毒的同时,任青衣的身体内部,似乎也有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力量,在同时吞噬着这些秽毒。
她的神识顺着那股力量的轨迹,小心翼翼地探了下去。
穿过受损的经脉,绕过衰弱的五脏,最终,抵达了任青衣的丹田。
看清那里的景象时,即便是雪倾,呼吸也不由得停滞了片刻。
那不是一个正常的丹田。
那里没有金丹,没有元婴。
而是一个极小的,缓缓旋转着的,由极致的冰寒之气与精纯的黑色能量构成的……气旋。
那个气旋,就像一个贪婪的黑洞。
所有侵入任青衣体内的秽毒,在靠近它时,都会被其毫不留情地卷入,撕碎,然后转化为一股带着冰冷剑意的,全新的灵力,反哺着任青衣的四肢百骸。
虽然这个转化的过程非常缓慢,甚至不足以抵抗这次伤口上秽毒的侵蚀速度。
但这无疑证明了一件事。
任青衣的身体,竟能将这三界剧毒,化为己用。
雪倾缓缓收回手,看着任青衣那张苍白的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这,才是她最大的秘密。
这才是她被毁了灵根之后,不仅能活下来,甚至比从前更强的真正原因。
她看着任青衣惨白的脸庞,继续催动鬼玺,抽取任青衣体内残留的秽毒。
当最后一点黑气被吸入鬼玺,任青衣身体的生机稳定下来。
雪倾撤回手,鬼玺上的幽光也随之黯淡。
她没有立即唤醒任青衣,而是默默坐在床边,思量着这个惊人的发现。
能够吸收秽毒的体质,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对付堕神归墟时,任青衣将成为一把无法被腐蚀的利刃。
但同时,也意味着她可能成为一个巨大的隐患。
这股力量源于何处?
是否有极限?
它对任青衣自身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这些都是未知数。
许久,任青衣才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意识回笼的瞬间,她下意识地便要握剑,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玉床上。
身体里那股跗骨之蛆般的阴冷痛楚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轻盈与充实。
她体内的秽毒,不仅被清除得一干二净,就连修为,似乎都因此精进了几分。
她转过头,看到了那个静静坐在床边的人。
雪倾。
她正单手支颐,手中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灵茶,另一只手,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用一种审视的,饶有兴味的姿态看着她。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任青衣的心,沉了下去。
她什么都明白了。
“你发现了。”
任青衣挣扎着坐起身,说出的是一句陈述句。
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平静。
到了这个地步,任何隐瞒都显得可笑。
“你的身体,能吸收秽瘴。”雪倾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这份从容,让任青衣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她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头,喘息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我……我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她的声音低沉,“十年前,太玄宗被毁,我的丹田也废了。我以为自己活不下去,在万鬼窟里,我被秽瘴侵蚀,以为自己会变成秽傀,可等我再醒来时,我发现那些秽瘴都被我吸收了,我的丹田也被修复了。”
她坦然地,自嘲地笑了笑。
“或许,是天道觉得我命不该绝吧。”
雪倾依旧没有接话,这平静的反应,反而让任青衣感到了一丝压力。
“你觉得我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