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侧殿的小药房内,淳于衍瘫坐在满地的药汁碎片和狼藉之中,那只刚刚倾泻了致命毒粉的手,此刻仍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医官!你…你这是做什么?!”许平君清秀的脸上写满了错愕与惊疑。她看看地上状若癫狂的淳于衍,又看看铜炉边那几缕尚未散尽的诡异青烟,目光最后落在那只依旧在炭火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紫砂药罐上。
门口,那名霍府侍女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从倚靠的门框上弹直身体!冰冷的眼神,先是在淳于衍失魂落魄的脸上狠狠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鄙夷,随即又如同毒蛇的信子,飞快地扫过药罐口,扫过炉边残留的灰白色粉末痕迹!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咒骂,随即又强行压下,脸上迅速堆起一个虚假而刻意的惊惶。
“哎呀!淳于医官!你这是怎么了?!定是连日照料娘娘,累得失了心神!”侍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夸张的关切,迅疾地冲到淳于衍身边,看似搀扶,实则用身体巧妙地挡住了许平君探究药罐的视线!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侍女一边用力“搀扶”起如同烂泥般的淳于衍,一边对着许平君连连躬身,语速飞快,“医官定是累糊涂了!奴婢这就扶她下去歇息!药…药洒了不打紧!奴婢立刻重新煎煮!娘娘凤体要紧!您快回寝殿歇着!这里污秽,莫要冲撞了娘娘!”
许平君看着侍女那过于夸张的表演,看着淳于衍那欲言又止的痛苦眼神,又嗅着空气中那股怪异焦糊味…一股强烈的不安和冰冷的直觉,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这绝不是简单的“累糊涂了”!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目光再次投向那只翻滚着深褐色药汁的紫砂药罐。药罐口升腾的热气中,那股怪异的焦糊味似乎更加浓烈了。
“这药…”许平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重新煎煮吧。本宫…本宫有些不适,先回寝殿了。”她不再看那侍女和淳于衍,转身走出了药房。
药房内,只剩下侍女和瘫软的淳于衍。
侍女猛地松开钳制淳于衍的手,如同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她快步走到药罐旁,用一块厚布垫着,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药罐从炭火上端下。深褐色的药汁在罐中晃动,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与恐惧。
“废物!”侍女转过身,对着依旧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淳于衍,赤裸裸的威胁道,“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惊扰了皇后!差点坏了夫人的大事!你这条贱命死不足惜!想想你的丈夫!你的儿子!你的老娘!”
淳于衍如同被抽了一鞭子,身体猛地一缩,眼中的绝望更深。
侍女不再看她,目光落在药罐旁那个黑漆小托盘上——方才混乱中,还有两颗“固本止血丸”幸运地没有滚落,依旧完好地躺在托盘角落。她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她拿起那两颗深褐色的药丸,又拿起一个干净的素瓷小碗。然后,她端起那罐刚刚离火、依旧滚烫的、融入了致命附子粉的药汤,手腕稳定,将深褐色的、散发着怪异气味的药汁,缓缓注入小碗中,直至半满。
浓稠的药汁在素白的瓷碗中荡漾,深褐色如同凝固的血块。
侍女放下药罐,拿起那两颗完好的止血丸。她冰冷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淳于衍,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她将其中一颗药丸,极其缓慢地、在淳于衍惊恐欲绝的目光注视下,放入了自己口中!然后,她端起旁边案几上一杯早已备好的清水,仰头,喉结滚动,将药丸和水一同咽下!
“看清楚了?”侍女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她张开嘴,示意口中已空,“无毒。”她脸上没有任何不适,仿佛只是吃了一颗寻常蜜饯。
随即,她拿起托盘上仅剩的那颗深褐色止血丸,手腕一翻,动作快如闪电!
“噗!”
那颗药丸,被她用指尖狠狠摁进了素瓷小碗中那半碗滚烫的、深褐色的、融入了附子剧毒的药汤里!
药丸瞬间被浓稠的药汁吞没,沉入碗底。
“端去!”侍女将那碗混合了附子毒汤和止血丸的致命之物,重重地塞进淳于衍冰冷颤抖的手中!她的眼神如同毒蛇,死死锁住淳于衍绝望的双眼,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淬毒的冰锥:
“看着许后!看着她!一滴不剩地喝下去!”
“事成!你全家富贵荣华!”
“事败!九族挫骨扬灰!”
椒房殿寝殿内,光线柔和了许多。巨大的紫檀木拔步床榻上,许平君倚靠着厚厚的软枕,身上盖着素色锦被。产后的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她面色苍白,呼吸微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然而,她眉宇间那份属于母亲的温柔光辉,却如同暗夜中的烛火,顽强地照亮着她的疲惫。她微微侧着头,目光温柔地落在身旁那个小小的、包裹在明黄锦缎襁褓中的婴孩身上。小皇子刘奭睡得正香,粉嫩的小嘴微微嘟着,发出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那恬静的睡颜,如同最温暖的良药,抚慰着她心中的不安。
脚步声在殿外响起,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淳于衍的身影出现在寝殿门口。她低着头,双手死死捧着一个素瓷药碗,碗中盛着半碗深褐色的、浓稠的药汤。她的脚步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每一步都带着深入骨髓的颤抖。她不敢抬头,不敢看榻上那对沐浴在柔和光晕中的母子,更不敢看许平君那双清澈的眼睛。她只是死死盯着碗中那深褐色的、如同凝固毒血般的药汁,仿佛那是通往地狱的唯一路径。
“娘娘…药…药煎好了…”淳于衍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破碎不堪。她捧着药碗,如同捧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踉跄着走到榻前,“请…请娘娘用药…”
浓烈的药味混合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怪异的焦糊气息,瞬间在寝殿内弥漫开来。
许平君的目光从儿子恬静的睡颜上移开,落在淳于衍剧烈颤抖的手上,落在那碗深褐色的药汁上。那股不祥的怪异气味更加清晰了,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她的神经。她心中的不安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而起。她看着淳于衍那低垂的、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她眼中那如同死灰般的绝望和恐惧,一种冰冷的直觉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
这药…有问题!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霍显!是霍显!她终于明白了药房那场混乱、那诡异的焦糊味、淳于衍的崩溃和绝望…所有的一切!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许平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身旁襁褓中那刚刚降临人世、尚未睁眼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孩子!她猛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节捏得惨白!一股源自母性的、近乎本能的保护欲混合着滔天的愤怒,如同岩浆般直冲顶门!她想立刻喊人!想掀翻这碗毒药!想将眼前这个绝望的女医和幕后黑手一同撕碎!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许平君的目光,极其偶然地,扫过了淳于衍那只紧捧药碗的手。
那只枯槁的手背上,几道新鲜而狰狞的、深紫色的指痕,如同毒蛇的烙印,清晰可见!那是刚才在药房,霍府侍女如同铁钳般留下的印记!是无声的威胁!是悬在淳于衍全家老小头顶的屠刀!
淳于衍眼中那死灰般的绝望,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也是母亲!她也有儿女!她也是被逼到绝境的可怜人!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悲哀,如同寒潮,瞬间浇熄了许平君心中翻腾的怒火。她看着淳于衍,看着这个同样身不由己、同样被权力碾碎的女人,看着那碗足以要她性命的毒药…霍显的目标是她许平君!若她此刻反抗、揭露…淳于衍全家必死无疑!甚至…可能立刻激怒霍显,殃及她襁褓中的奭儿!
时间仿佛凝固了。寝殿内只剩下小皇子细微的呼吸声,以及淳于衍无法抑制的、如同垂死般的粗重喘息。
许平君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覆盖下来,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所有的愤怒、恐惧、不甘…都在这一刻,被她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凝结成一块坚硬的冰。
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玉石俱焚的决绝,是身为母亲最后的守护,是看透一切后冰冷的悲悯。
她伸出手。那只手,依旧纤细苍白,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
不是去掀翻药碗。
而是稳稳地,接过了淳于衍手中那碗沉甸甸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深褐色药汁。
温热的药碗入手,带着灼人的温度,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许平君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碗中那浓稠如血的药汤上。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药汤表面漂浮着的、尚未完全溶解的深褐色止血丸的残渣,以及…那融化其中、无色无味却足以致命的附子剧毒!
她端起药碗,凑到唇边。浓烈的药味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怪异焦糊味,如同实质的毒气,狠狠冲入她的口鼻!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停顿。
仰头。
深褐色的、滚烫的、混合着附子剧毒的药汁,如同燃烧的岩浆,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顺着她的喉咙,汹涌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