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破庙的屋檐,发出呜呜的悲鸣,像是为即将逝去的生命提前奏响的哀乐。
苏哲伸手扶起赵勇,手掌拍了拍他坚实的臂膀,那简单的两个字“来了,就好”,却蕴含着千言万语。
那是从绝望深渊中被猛然拉回人间的庆幸,是看到自己亲手缔造的力量如约而至的欣慰。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温情瞬间,一道不合时宜的、夹杂着疯狂与绝望的嘶吼,撕裂了这劫后余生的宁静。
“都愣着干什么!反了!他们都反了!”周奎的脸在火光下扭曲得如同恶鬼,他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些已经放下兵刃、抱头蹲地的府兵,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赵勇矫诏,苏哲谋逆!你们今日不杀他们,明日就是你们的死期!亲卫营何在!随我诛杀国贼!赏万金,封万户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重赏与死亡的威胁之下,总有亡命之徒。
周奎身后,那百余名一直未曾动摇的亲卫,眼中闪过最后的疯狂。
他们是周奎一手提拔的心腹,早已与他绑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刻退缩是死,拼死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杀!”
一名亲卫头领面目狰狞地举起朴刀,发出一声怒吼。
百余名亲卫瞬间响应,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凶性,挥舞着兵刃,恶狠狠地朝着苏哲和赵勇的方向冲来!
他们想得很清楚,擒贼先擒王!
只要能在这乱军之中,将苏哲与赵勇斩于马下,神机营群龙无首,他们便还有翻盘的机会!
看着这群不识时务、意图反扑的亲卫,赵勇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连眼皮都未曾多抬一下。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那群如狼似虎扑来的敌人,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站在他身后的神机营军士们,动作整齐划一得如同一个人。
“嗡——”
数百名军士同时拉开神臂弓的弓弦,将机括扣紧的声音汇成一片沉闷的嗡鸣,肃杀而致命。
“举弩!”
闪烁着寒光的弩锋被瞬间抬起,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是数百只沉默而冷酷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每一个冲来的目标。
那百余名亲卫的冲锋势头猛然一滞。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顺着他们的脊梁骨疯狂上窜。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阵仗,那森然的弩阵仿佛蕴含着某种毁天灭地的力量,让他们本能地感到了恐惧。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发出更加响亮的嘶吼,试图用声音来掩盖内心的颤抖。
苏哲静静地站在赵勇身侧,甚至还有闲心拍了拍自己身上破烂衣衫的灰尘,对身旁吓得小脸发白的王狗儿轻声安慰道:“别怕,接下来给你看个大场面。”
赵勇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预备……”
“放!”
随着“放”字落下,尖锐的破空声瞬间响起!
紧接着,数十个黑乎乎的铁疙瘩被神机营的士兵们奋力投掷而出,划着弧线精准地落入了冲锋的人群之中!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能撕裂耳膜的雷鸣般的爆响,骤然炸开!
橘红色的焰光将整个龙王庙前照得亮如白昼!
浓烈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硝烟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百余名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亲卫,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他们的身体就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护身的甲胄在无坚不摧的弩箭与爆炸的冲击下薄如纸片,瞬间被撕裂、洞穿!
冲在最前面的周奎,脸上的疯狂表情永远地凝固了。
他的胸口出现了数个恐怖的血洞,弩箭洞穿了他的身体,整个人如同一个破麻袋般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下,“噗通”一声,激起一地尘土。
当硝烟被夜风稍稍吹散,一幅地狱般的景象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从周奎落马之处开始,一条由尸体和鲜血铺就的死亡之路,清晰地延伸了十数步。
那百余名亲卫,无一例外,尽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们或仰面倒下,或俯身扑倒,身上布满了狰狞的创口,鲜血汩汩地从甲胄的缝隙中涌出,将身下的土地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轰鸣之后,再无叛逆。
那些抱头蹲地的府兵们,一个个抬起头,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
他们的身体筛糠般地抖动着,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这就是神机营?
这就是那种传说中能发出雷霆之威的武器?
仅仅一轮齐射,百余名披坚执锐的士卒,就在一瞬间,被彻底地、干净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在这死寂中显得异常刺耳。
“哗啦啦……”
残存的府兵们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兵器从手中滑落,更有甚者,直接瘫软在地。
苏哲缓步上前,踩着松软的泥土,走到了府兵们的前方。
他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喉咙,用一种尽量温和的语气开口道:
“诸位将士,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府兵们如同受惊的兔子,浑身一颤,却不敢动弹。
苏哲见状,不由得笑了笑,活跃气氛道:“别怕,本侯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你们的顶头上司周奎,刚刚跳槽去了地府报道,这个谋逆造反的项目自然也就黄了。你们都是拿军饷养家糊口的,是被他裹挟蒙骗,罪不在你们。”
他顿了顿,收起笑容,脸色一正,朗声道:“本侯奉官家密旨查案,周奎抗旨不遵,意图谋害朝廷命官与……重要人证,罪证确凿,如今就地伏法,乃是罪有应得!尔等放下兵刃,明日一早,自行返回各自营地,此事便既往不咎。若有不信者,大可继续顽抗,看看我身后的神机营,答不答应!”
这番话,软硬兼施,恩威并济。
既给了他们台阶下,又毫不掩饰地展示了武力威慑。
府兵们闻言,如蒙大赦。
他们哪里还敢有半分反抗之心?
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磕头谢恩,声音里带着哭腔:“多谢侯爷不杀之恩!多谢侯爷开恩!”
“好了,都散了吧。”苏哲挥了挥手。
得了命令,那近千名府兵如潮水般退去,连滚带爬,生怕跑得慢了,身后的神机营再来一次齐射。
片刻之间,龙王庙前便只剩下了神机营的将士和满地的尸骸。
直到此时,苏哲才彻底松了口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转身看向赵勇,苦笑道:“你小子,可算是来了。再晚来半刻钟,你就只能给我和我这徒弟收尸了。”
赵勇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挠了挠头道:“侯爷恕罪,末将也是有苦衷的。”
他扶着苏哲在庙前的石阶上坐下,自己则在一旁席地而坐,开始叙述缘由。
“侯爷,您的那封密信,末将是半个月前就收到了。当时末将便心急如焚,立刻点了三千精锐,星夜兼程赶来。可到了这洛阳地界,末将才发现事情不对。”
赵勇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一路上的关隘盘查得异常森严,而且末将发现,不光是官府,连许多江湖势力都在四处探查,像是在找什么人。人一样躲了十几天。”
他指了指龙王庙,“这期间,末将一直派遣斥候,日夜不停地监视这里。三天前,斥候来报,说有一支千人规模的府兵进驻了此处,领头之人正是汝州都统周奎。末将不知其意图,怕打草惊蛇,便按兵不动,只让斥候继续严密监视。直到今日黄昏,斥候拼死来报,说看到侯爷您三人进了庙,周奎的大军也立刻完成了合围,末将这才知道情况危急,立刻尽起大军,全速赶来!”
苏哲听完,心中了然,也不由得暗自庆幸。
赵勇的谨慎,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若是他一到洛阳就大张旗鼓地前来,恐怕早就落入了曹氏布下的另一张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