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二年的这个黎明,来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压抑。
天色尚未破晓,浓重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在汴京城的上空。
寻常这个时辰,城中早该有早起的小贩推着车,发出第一缕属于人间的烟火声息。
然而今日,整座雄城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连平日里最爱聒噪的野狗,都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夹着尾巴躲在墙角,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打破这份寂静的,不是鸡鸣,也不是更夫的梆子,而是一种从大地深处传来的,沉闷而富有节奏的震颤。
仿佛有无数条钢铁铸就的巨蟒,正无声地、缓缓地在城中黑暗的街道上游走。
这并非一股孤立的兵锋,而是一场席卷了整个京畿驻防体系的惊天豪赌。
作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庆安侯曹亿亲自统领其麾下的天武军与神卫军,共计三万精锐,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直扑皇城。
与此同时,在汴京城内外的不同方向,更多的暗流正在汇聚成致命的漩涡。
这两支隶属于上四军的精锐,已悄然控制了数个战略要地,形成了对皇城的合围之势。
更外围,曹氏党羽指挥下的勇捷、威武、骁捷、骁武四支中下军,则如一张大网,正朝着忠于皇室的龙卫军、奉节军、雄胜军可能来援的方向撒去,企图将一切援兵阻截在京畿荒野之上。
整个京畿之地,这张由无数军队节点编织而成的大网,在这一刻被骤然收紧!
在这股黑色洪流分出的另一条支流上,步军副都指挥使张泰,正率领着剩余五千神卫军,用一种雷霆万钧之势,扑向了通往洛阳方向的开远门。
守城的军士还在睡梦之中,便被突如其来的兵锋惊醒。
张泰的亲兵如狼似虎,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便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城门的守卫。
沉重的吊桥被缓缓放下,厚重的城门被轰然打开,随后又迅速关闭。
张泰亲自立马于城门之内,眼神阴鸷地扫视着城外那条通往西方的官道,一张为苏哲精心准备的天罗地网,已悄然张开。
黎明的微光,终于刺破了天际的黑暗,给皇城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镀上了一层冰冷的清辉。
当曹亿率领的天武、神卫两军三万主力,如同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彻底将皇城正南方的宣德门广场填满时,整座皇城仿佛都为之颤抖。
三万柄长枪如林,三万面盾牌如山。
那股冲天的肃杀之气,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然而,当曹亿抬起头,望向那高大雄伟的宣德门城楼时,他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城楼之上,早已是甲胄鲜明,刀枪出鞘,严阵以待!
无数的弓箭手伏在城垛之后,箭已上弦,森冷的箭头在晨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城墙内侧,一桶桶滚烫的金汁冒着令人作呕的热气,巨大的滚石擂木也已推到了城墙边缘。
城楼的正中央,殿前司都指挥使、忠勤伯周勇,身披重甲,手按佩剑,如同一尊铁塔般矗立在那里。
他身后,是作为殿前司核心战力的一万捧日军精锐!
加上宫中原有的卫士,近一万五千名忠勇之士,是皇帝最后的屏障。
此刻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如同刀锋般的冷静与决然。
显然,对方早有准备!
曹亿的心猛地一沉,但事已至此,已无任何退路。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催马上前几步,从怀中猛地掏出那份伪造的诏书,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吼道:
“城上的人听着!武安侯苏哲勾结西夏,伪造皇子,意图谋逆,罪在不赦!吾乃奉官家密诏,清君侧,靖国难!尔等速速打开宫门,迎接王师,否则,便以叛逆同党论处!”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回荡,带着一种扭曲的、歇斯底里的亢奋。
城楼之上,周勇看着城下那张狂如疯魔的曹亿,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他早已接到了枢密使韩琦的密令,对眼前这一幕,虽惊不乱。
他缓缓上前一步,魁梧的身躯如山岳般沉稳,声音更是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将曹亿的嘶吼声狠狠地压了下去。
“庆安侯!你疯了不成!”
周勇厉声喝道:“身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无枢密院调令,无官家兵符,竟敢擅动麾下天武、神卫二军,兵围皇城!此乃谋逆滔天大罪!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大宋的江山社稷!”
一连串的质问,字字如刀,铿锵有力,让下方不少天武、神卫二军的士卒,脸上都露出了茫然与动摇之色。
曹亿见状,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他疯狂地晃动着手中的“矫诏”,狞笑道:“周勇!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官家的手谕!是官家的玉玺!你若再敢阻拦,便是苏哲同党,今日便让你与这宣德门,一同化为齑粉!”
“一派胡言!”周勇毫不畏惧,目光如炬,直刺曹亿,“官家龙体早已康复,正在宫中静养,何来密诏一说!此诏书来历不明,定是你这奸贼伪造!周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只认枢密院盖印的兵符!有我周勇在此,有我捧日军将士在此,尔等乱臣贼子,休想踏入宫门一步!”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身后的一万捧日军将士,齐刷刷地向前一步,“哐”的一声,长枪顿地,声震云霄,仿佛是在应和他们主帅的誓言。
双方剑拔弩张,空气中的火药味,浓烈到了极点。
曹亿看着城楼上那张坚毅如铁的面孔,知道劝降已是枉然。
他知道,周勇的捧日军是大宋最精锐的部队,即便自己有两倍兵力,也难啃下。
而城外,他布下的层层阻碍,未必能将龙卫军等援军拖延太久,因为,龙卫军隶属侍卫马军司统辖的上四军之一,也属于禁军精锐。
他唯一的胜机,便是一个“快”字!
心中最后的一丝理智,也被这公然的对抗彻底点燃。
他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矫诏”,脸上的狞笑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嗜血的平静。
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尖在清晨的寒风中,划出一道森冷的弧线,遥遥指向了城楼上的周勇。
“冥顽不灵!”
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随即猛地将剑向前一挥,发出了那道足以改变大宋国运的命令。
“全军听令!”
“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