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凄厉的“妖术”,如同一颗火星,落入了早已被恐惧浸透的火药桶中。
“轰”的一声,叛军的心理防线,彻底炸了。
所谓军阵,所谓军纪,在那种源自于未知、足以颠覆认知的天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前一刻还悍不畏死、渴望着泼天富贵的士卒,这一刻,唯一的念头,便是逃。
逃离这片被天火与雷霆笼罩的死亡之地!
“跑啊!”
“是神兵天将!我们打不过的!”
“娘啊!我要回家!”
恐慌的雪崩,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遏制。
前排的士卒丢下兵刃,疯了一般地转身向后挤去。
而后排的士卒不明所以,被前面溃败的人潮一冲,也跟着乱了起来,人挤人,人踩人,整个大军瞬间化作了一锅沸腾的烂粥。
他们丢弃了手中的长枪,那曾是他们赖以为生的伙伴。
他们扔掉了沉重的盾牌,那曾是他们保护性命的屏障。
此刻,这些东西都成了累赘,成了阻碍他们逃命的枷锁。
高坡之上,庆安侯曹亿终于从那极致的震撼中惊醒。
他看着下方那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的兵士,看着那瞬间土崩瓦解的军阵,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败了。
就这么……败了?
他无法接受!
他明明已经敲开了胜利的大门,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将整个大宋踩在脚下!
“不准退!谁敢后退,杀无赦!”曹亿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猛地抽出佩剑,歇斯底里地嘶吼着,“给我顶住!顶住!援军马上就到!给我杀光那些妖人!”
他策马冲下高坡,试图冲入乱军之中,用他的威望与武力,重新挽回这崩塌的局势。
他挥舞着长剑,一连砍翻了几个迎面逃来的溃兵,飞溅的鲜血让他脸上的疯狂之色更浓。
“回去!都给我回去!谁敢再跑!”
然而,他的嘶吼,他的屠杀,在这数万人的大溃败面前,渺小得如同一只试图阻挡洪水的蝼蚁。
没有人听他的号令,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求生的本能,已经压倒了一切。
溃兵们只是下意识地绕开他这尊杀神,继续向着他们认为安全的方向狂奔。
城楼之上,殿前司都指挥使周勇,这位铁塔般的汉子,看着下方那兵败如山倒的景象,紧绷了数个时辰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浊气,但眼中的火焰,却在下一刻,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看到了机会!
一个痛打落水狗,一举擒杀元凶的绝佳机会!
他猛地转过身,面对着身后那些同样满脸震撼、劫后余生的殿前司禁军,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佩剑高高举起!
“殿前司的弟兄们!”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援军已到!叛军已溃!”
他用剑锋,遥遥指向下方乱军之中,那个还在徒劳嘶吼、状若疯魔的庆安侯曹亿。
“随我出城!活捉曹亿!为死去的袍泽报仇!”
“报仇!报仇!”
压抑已久的怒火与劫后余生的狂喜,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滔天的战意!
残存的数千禁军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嘎吱——”
那扇被撞得伤痕累累的宣德门,缓缓向内打开。
周勇一马当先,如同一头下山的猛虎,第一个冲出了宫门!
他身后,数千名双眼赤红的禁军,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狠狠地扎进了那片早已混乱不堪的溃军之中!
与此同时,神机营并未追击,而是保持着那令人窒息的三列横队,如同移动的城墙一般,缓缓向前压迫,用冷静而高效的排枪轰鸣,收割着敢于抵抗的叛军,彻底封死了他们重新集结的可能。
这是一场由神机营远程压制,殿前司禁军正面突击的两面夹击!
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曹亿眼见大势已去,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宣告破灭。
无尽的恐惧,终于取代了疯狂,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拨转马头,便想随着乱军一同逃窜。
然而,他那身在万军之中也无比显眼的华丽铠甲,早已成了最明确的靶子。
就在他拨转马头的瞬间,神机营的方向,赵德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早已锁定了他。
“瞄准!一发!前方高坡逆贼主将!放!”
一名炮手迅速调整炮口,凭着数月操练下来的感觉,点燃了引信。
“轰隆!”
一声炮响!
一枚黑色的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尘!
曹亿只觉得一股巨力从侧方狠狠地撞来,耳中嗡的一声,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被无数横飞的铁砂击中,轰然倒地。
曹亿惨叫一声,整个人被重重地甩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他感觉自己的左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低头一看,只见一块烧得焦黑的弹片,深深地嵌进了他的大腿,鲜血正汩汩地向外冒着。
就在他绝望呼救之时,一双沾满了血污的军靴,停在了他的面前。
曹亿艰难地抬起头,正对上周勇那双仿佛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庆安侯,”周勇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你不是要清君侧吗?周某,就在这里。”
话音未落,数名如狼似虎的禁军一拥而上,将曹亿死死地按在地上,用绳索捆得如同一个粽子。
“周勇!你敢!”曹亿还在疯狂地挣扎叫骂,“你们不得好死!”
周勇冷哼一声,根本懒得理会他的叫嚣,只是对着左右下令:“堵上他的嘴!押下去!”
主帅被擒,三万叛军的溃败更是再无悬念。
周勇留下部分兵力清扫战场,看押俘虏,自己则毫不迟疑,翻身上马,对着麾下精锐厉声喝道:“传令下去,全军肃清城内残余叛逆!另,分出一支精锐,随我火速驰援开远门!配合龙卫军,全歼张泰所部!”
一路之上,禁军如风卷残云,迅速夺回了被叛军占据的几处要冲,将曹氏安插在城内的各个据点一一拔除。
与此同时,开远门下,杀声震天。
步军副都指挥使张泰正指挥着麾下士卒,拼死抵抗着城外龙卫军的猛攻。
他早已听到了皇城方向传来的巨响与喊杀声,心中惊疑不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身后城内,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与震天的喊杀声!
张泰骇然回头,只见周勇身先士卒,率领着一支铁甲洪流,正从长街尽头狂飙而至!
“张泰逆贼!还不束手就擒!”周勇的怒吼声如惊雷滚滚。
城外的龙卫军主将见城内援军已到,亦是精神大振,下令全军猛攻!
内外夹击之下,本就士气不稳的神卫军瞬间崩溃,最后的抵抗意志被彻底碾碎。
张泰于乱军之中,被数名龙卫军将校围攻,力战不支,最终被一枪挑落马下,当场生擒。
至此,京城战火,终得平息。
……
宣德门前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了。
然而,在汴京城的另一处,郑国公府内,却是一片死寂。
与府外那兵败如山倒的狼藉截然不同,这座府邸之内,依旧整洁如常,静得能听到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书房之内,檀香袅袅。
当朝参知政事,郑国公曹传,正端坐于一张紫檀木大案之后。
他没有逃跑,也没有丝毫的慌乱。
当最后的喊杀声都归于沉寂,却没有传来消息,他便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掉了整个曹氏家族的百年基业。
他没有暴怒,也没有绝望,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只是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一旁的衣架前,将身上那件略有褶皱的常服褪下,一丝不苟地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只有在大朝会时才会穿戴的紫色朝服,佩戴好金鱼袋,整理好冠帽。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缓慢而优雅,充满了仪式感,仿佛不是在等待末日的审判,而是在准备一场重要的典礼。
他重新坐回案后,为自己沏上了一杯清茶。
碧绿的茶叶在滚烫的热水中舒展开来,一如他此刻的心境,在经历了一夜的疯狂豪赌之后,终于归于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去浮沫,淡淡的茶香萦绕鼻尖。
他在脑海中,将整件事从头到尾,又复盘了一遍。
“哐当!”
书房厚重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地踹开!
十余名身着玄甲,手持利刃的皇城司校尉,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瞬间将他团团围住。
为首的,正是皇城使张鑫。
张鑫看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仿佛还在悠闲品茶的当朝国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然而,曹传却恍若未闻,也未曾看他们一眼。
他只是将杯中最后一口温热的茶水,缓缓饮尽。
然后,他轻轻地,将那只名贵的建盏,放回了桌上。
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我跟你们走。”他淡淡地说道,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