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鹫骑士分院的训练场上,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与汗水混合的气息。其他学员还在进行热身跑,一道金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训练场的角落,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双手长剑,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最基础的劈砍动作。
正是埃文。
自从收到母亲莉娅的信,以及经历了布雷克导师那番关于“力量控制”的训诫和那额外折磨人的精细剑术练习后,埃文便将“控制”二字刻在了心里。妈妈信中所说的“倾听力量”、“引导小溪”,以及那个能通过颜色反馈力量大小的“微力感应皮垫”,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味地追求力量的猛烈爆发。真正的强大,如妈妈所说,在于掌控。
此刻,他手中握着的,正是莉娅为他特制的“可调节重量剑”。这柄剑的剑柄和靠近护手处的剑身内部,巧妙地设置了数个可以增减的微型配重块,通过旋转剑柄底部的隐秘机关,可以精确调整整把剑的重心分布和整体重量感。从最轻的、如同普通练习木剑一般的“羽毛”模式,到最重的、堪比精钢实心战锤的“山岳”模式,共有七档可调。
埃文听从了妈妈的建议,从最轻的第一档开始。
“呼——”
剑刃破空,发出轻微的声音。动作标准,但埃文的眉头却紧紧皱着。太轻了!轻飘飘的,仿佛不存在一样,让他有种使不上劲的憋闷感,手臂和手腕的肌肉因为不习惯这种极致的“轻”,反而有些无所适从地微微颤抖,难以保持剑路的绝对笔直。这种感觉,就像习惯了挥舞沉重铁锤的铁匠,突然让他去绣花,针尖根本不听使唤。
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妈妈信中的话:“……感受你手臂、你手腕、甚至你指尖的力量是如何流动的……”
他再次挥剑。这一次,他不再去追求速度和力道,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右臂上。他能“感觉”到,力量从肩胛骨生出,传递到上臂,再到肘部、前臂,最后试图灌注到手腕和手指……但在这个过程中,尤其是在手腕处,力量像是遇到了一个粗糙的阀门,泄露出了不少,导致剑尖在抵达预定位置时,产生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多余的颤动。
“不够‘平滑’……”埃文喃喃自语,用上了妈妈信里提到的词。他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气馁,反而充满了探究的光芒。原来,“控制”不仅仅是用力大小的区别,更是力量在身体内传递是否流畅、精准的问题。
他拿出那块黑色的“微力感应皮垫”,将它放在一个木桩上。然后,他用剑尖,极其缓慢地,尝试去“点”皮垫的中心。
第一次,剑尖触碰到皮垫,皮垫瞬间泛起了刺眼的红光——用力过猛,且接触点不稳。
第二次,他收敛力气,剑尖轻飘飘地落下,皮垫几乎没反应,颜色只是微不可察地变浅了一点点——力量太小,无法形成有效反馈。
第三次,第四次……
他像个最耐心的学徒,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围渐渐多起来的学员和他们投来的或好奇、或不解的目光。他只是不断地调整呼吸,调整肌肉发力的细微感觉,一次又一次地将剑尖点向那块小小的皮垫。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落在训练场的泥土里。他那头耀眼的金发也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上。但他毫不在意。
“埃文,休息一下吧?”芬恩抱着几本书走过来,看着埃文那专注到近乎执拗的样子,有些担心。他注意到,埃文练习用的剑,重量调到了最轻档,这在他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哪个骑士学员不是希望自己的剑越重越好,越有威力越好?
“再练一会儿,芬恩。”埃文头也不回,目光紧紧盯着剑尖和皮垫,“我感觉……就快找到那种‘平滑’的感觉了。”
他再次举剑,闭目凝神。这一次,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妈妈所说的“引导小溪”的画面。他将自己奔涌的力量想象成一条有些湍急的溪流,而他的手臂、手腕、手指,则是引导溪流的河道与闸门。他需要做的,不是堵住它,而是让它在需要的时候,平稳地流淌而过。
力量再次从肩部发起,流过上臂,流过肘部……到达手腕时,他刻意地、无比轻柔地“旋”了一下手腕,仿佛不是在挥动一柄剑,而是在用指尖捻动一片羽毛。
“嗒。”
剑尖轻轻点在了皮垫中心。
皮垫接触点,泛起了一圈稳定而柔和的浅绿色光晕!虽然光芒还很微弱,但确确实实是绿色!
“成功了!芬恩!你看!是绿色!”埃文猛地睁开眼,兴奋地大喊起来,冰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如同星辰般明亮的光彩。他感觉,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真的摸到了那匹“力量野马”的一缕鬃毛,虽然还远未驯服,但至少建立了一丝微弱的联系!
芬恩看着皮垫上那圈浅绿色的光晕,虽然不明白其具体原理,但也为埃文感到高兴,推了推眼镜,由衷地赞道:“太、太厉害了,埃文!”
找到了初步的窍门,埃文信心大增。他开始增加难度,不再只是静止的点刺,而是进行最基础的直刺、上挑、下劈等动作,每一次都力求动作标准,力量传递“平滑”,并时刻关注着皮垫的颜色反馈。
这个过程极其枯燥,远不如全力爆发来得爽快。一遍,十遍,一百遍……同样的动作反复练习,肌肉开始酸胀,精神也因为高度集中而感到疲惫。但他想起了爸爸亚瑟在训练场上沉默却如山岳般可靠的身影,想起了妈妈莉娅在工坊里不厌其烦调试那些“小玩意儿”时的专注,他咬咬牙,坚持了下来。
他甚至将这种“控制”练习带到了日常生活中。吃饭时,他会刻意放慢动作,感受餐具在手中的重量和平衡,努力不把汤匙捏弯;写字时(这是他最头疼的课程之一),他会努力控制握笔的力道,不让炭笔轻易折断,虽然写出来的字依旧像龙爬,但至少纸张的破损率下降了不少;就连和芬恩玩闹时,他拍向对方肩膀的手,都会在最后关头生生收住九成九的力气,只是轻轻搭上去,虽然偶尔还是会控制不住,把芬恩拍得一个趔趄,引来对方无奈的苦笑和他自己不好意思的挠头。
几天后的实战对抗训练课上,学员们两两一组,进行包铁木盾防御下的短兵突刺练习。目的是锻炼在有限空间和防御压力下的精准攻击能力。
埃文的对手是一个以灵巧和速度见长的学员。对方利用敏捷的步伐和迅捷的盾牌格挡,不断干扰埃文的节奏,试图让他因急躁而露出破绽。
若是以前的埃文,很可能已经不耐烦地一力降十会,用蛮力强行破开防御,但那样往往会导致自身空门大开,或者控制不住力道伤到对手。
今天的埃文却异常沉静。他牢记着“感受力量流动”和“引导”的要诀,并没有急于求成。他手中的练习剑(重量依旧调在较轻的档位)如同毒蛇的信子,每一次刺击都又快又准,力量凝练,没有丝毫浪费。他仔细“感受”着对方盾牌格挡时传来的反震力道,调整着自己下一次攻击的角度和发力方式。
他的动作看起来不如以前那般威猛霸道,却多了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顺畅感,仿佛不是在战斗,而是在完成一套精确的机械舞蹈。
终于,对手在一次快速的左右晃动后,盾牌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空隙!
若是以前,埃文可能会因为发力过猛而错过,或者即使击中,也会因为力量失控而超出安全范围。
但这一次,埃文的瞳孔微缩,几乎是本能般地,腰腹核心发力,力量如同被精确引导的溪流,瞬间传递至手臂,手腕微微一抖,剑尖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悄无声息地“钻”过了那个空隙,精准地点在了对手胸前护甲的规定得分点上!
“砰。”一声轻响。
对手愣住了,他几乎没感觉到太大的冲击力,但按照规则,他确实被有效击中了。
埃文自己也愣了一下。他感觉刚才那一剑,力量收发出乎意料的顺畅,有种水到渠成的自然感。他甚至没有刻意去想如何控制,身体仿佛已经记住了那种“平滑”发力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看向场边。
布雷克导师抱着双臂站在那里,不知已经观看了多久。他那张向来严肃、如同花岗岩雕刻般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埃文,目光中第一次不再是批评或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赞许**!
那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埃文身上,让他感觉比喝了妈妈的特效体力药剂还要振奋!
埃文挺直了胸膛,冰蓝色的眼眸迎向导师的目光,里面充满了努力得到认可的激动和继续前进的决心。
布雷克导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向其他训练区域。
然而,这无声的肯定,比任何言语的夸奖都让埃文感到鼓舞!
“埃文,你刚才那一下,太精准了!”芬恩在场边小声欢呼。
连那个被击中的对手,在反应过来后,也忍不住对埃文竖了竖大拇指:“厉害,温斯顿,你这控制力见长啊!”
埃文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挠了挠汗湿的金发。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距离真正完美地控制自身力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妈妈的指导,导师的认可,朋友的鼓励,都化为了他继续前进的动力。
训练结束后,埃文和芬恩结伴回宿舍。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埃文,”芬恩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奇地问道,“你那个……‘感受力量流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练习剑术的时候,只觉得肌肉酸痛,动作僵硬。”
埃文努力想了想,试图描述那种玄妙的感觉:“嗯……就像……就像你能感觉到力气像水一样,在你胳膊里流。你要让它听话,想让它流快点就流快点,想让它流慢点就流慢点,想让它流到手指尖,就不能让它半路跑到手背上去了……” 他描述得依旧有些混乱,但芬恩似乎能理解一点了。
“听起来很神奇。”芬恩推了推眼镜,“就像……就像设计一个复杂的机械,你要确保每一个齿轮的转动都精准无误,动力才能有效传递到最后的目的地。”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埃文眼睛一亮,觉得芬恩的比喻更准确,“我就是那个最不听话的大齿轮!”他自嘲地笑道。
两人说笑着回到宿舍。埃文习惯性地看向床头那个“小星星”挂坠,此刻它正散发着明亮而稳定的暖黄色光芒,代表着“满足”与“成就感”。
他心满意足地准备脱下训练服去洗漱,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捏住衣角,感受着布料的质感,然后轻柔地将其脱下——
“嗤……”
一声轻微的、布料纤维被拉伸到极限的声音响起,训练服的腋下部位,还是被扯出了一道小小的裂缝。
埃文:“……”
芬恩:“……”
空气再次安静。
埃文看着那道小小的裂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垮了下来,哀嚎一声:“啊——!还是不行!”
芬恩忍着笑,安慰道:“已、已经进步很大了,埃文。至少没有完全撕开,只是撑开线了而已。我、我帮你缝一下吧,这次应该不会太难。”
埃文看着那裂缝,又看了看自己那双“罪魁祸首”的手,叹了口气。控制之路,果然任重而道远啊!
然而,就在他对着破衣服唉声叹气时,宿舍门再次被敲响。
“埃文·温斯顿。” 依旧是布雷克导师那低沉严肃的声音。
埃文和芬恩的心又是一紧。
导师怎么又来了?这次是因为今天训练课上的表现?还是又有了新的“打磨棱角”的任务?
埃文深吸一口气,再次大声应道:“在的!导师请进!”
门被推开,布雷克导师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埃文手中那件腋下开裂的训练服,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埃文脸上,沉声开口,说出的却是一件完全出乎埃文意料的事情:
“埃文,准备一下。明天上午的常规训练取消,随我去一趟学院的‘龙血共鸣祭坛’。”
龙血共鸣祭坛?
埃文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惊愕与茫然。